筆者早前於《信報》撰寫了一篇文章,以石中英傳記《英氣》下卷為切入點,探討改革開放成功背後,中央的深遠布局與香港愛國商人所提供的關鍵助力。此書仍有許多細節值得深挖,其中一則是陳方安生叔父、著名骨科醫生方心讓於1980年代投資北京港澳中心的往事,能從側面一窺中央在人事與統戰上的高明手腕。
陳方安生的叔叔方心讓是香港著名的骨科醫生,亦為香港賽馬會會員。內地百科類網站多數會提及,方心讓於1987年與國務院港澳辦公室合資7600萬美元,在北京興建30層高的港澳中心大廈。大廈落成時,方心讓、方召麐、陳方安生等家族成員包機赴京剪綵。
港澳中心之所以具指標意義,在於首度把香港賽馬會的賽事透過衛星直播到北京,並設立直通香港的投注熱線,在禁止賭博的內地,此舉堪稱破天荒。也兌現了鄧小平1984年對鍾士元、鄧蓮如所說的「馬照跑、舞照跳」,成為香港平穩過渡最具象徵性的形象工程之一。

表面看來,這像是方心讓醫生牽頭的商業項目。但石中英在《英氣》下卷第116頁透露了另一版本,原本最有機會成為港方合資夥伴的是由中聯辦(當時稱新華社香港分社)牽頭組建的「香港中國旅遊投資公司」。該公司陣容強大,由五間中資機構合組,包括中國旅行社、香港中國銀行、香港中國民航、中國海外建築及華南旅行社(工聯會轄下),辦事處則設於石中英任董事的華南旅行社內。
香港中國旅遊投資公司有投資上海友誼酒家的成功經驗,前期準備也做了整整兩年。就在一切就緒之際,卻突然接到港澳辦通知,該項目要轉交給方心讓醫生,石中英等人因此被勸退。據石中英在書中透露,負責傳話的官員私下表示,方心讓其實拿不出那麼多錢,資金主要由港澳辦牽頭籌集。換句話說,這是一場由中央主導、主動讓利的政治操作。
中央為何如此大費周章,捨棄愛國陣營而選擇方心讓?筆者認為可能有以下的一些考慮:
首先,在理查德·休斯(Richard Hughes)的著作《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Hong Kong: Borrowed Place, Borrowed Time)中,將香港賽馬會、滙豐銀行及總督比喻為香港英治時期三大權力中心,象徵英國在香港的社會、經濟與政治核心。與馬會深度綁定,等於向香港主流精英階層宣告:回歸已成定局,中央承諾接手並延續香港核心的生活方式與利益。方心讓作為馬會會員,由他承接項目比愛國陣營更加順理成章。

其次,方心讓的父親方振武將軍是關鍵歷史符號,方振武曾變賣家產組織抗日軍隊,後加入國民黨左派的中華民族解放行動委員會(即今日農工民主黨前身),最終被蔣介石暗殺,中央一直視其為愛國烈士。選方心讓,有着統戰老朋友後代的傳統。
最後,也與方心讓的侄女陳方安生脫不了關係。末代港督彭定康上任後,委任董建華為香港行政局非官守議員,並提拔多名華人官員。這些舉措雖然是為主權移交做準備,但對中方而言,香港已經被英國統治了100年,香港主流精英和英國的密切程度遠超過中國。如何確保回歸後管治團隊的忠誠度,也是必須思考的問題。
1987年項目啟動時,陳方安生已貴為經濟司,六年後更被彭定康破天荒委任為首位華人布政司,成為主權移交最重要的銜接人。透過與方心讓合作,既是給足陳方安生面子,也讓最有可能在回歸後掌權的華人高官家族親身參與內地發展,切實感受到祖國崛起帶來的發展,從而形成命運共同體。

回望今日,陳方安生與董建華因問責制分歧而提前退休,後來更兩度參與七一遊行,2020年淡出,又於2025年9月會見美國駐港總領事伊珠麗(Julie Eadeh),一步步觸碰北京底線;聯想到當年中央對她及其家族的厚待與期待,不禁令人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