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總結80年，9月3日是國人要記住、要紀念的日子。80年前的這天（9月3日），中國抗日戰爭勝利，國家從被列強侵略瓜分到平起平坐，與美國、蘇聯、英國成為戰勝國，接受日本降書，戰後更成為聯合國安理會5個常任理事國之一，結束了近代史上中國對外屢戰屢敗、任人欺凌的悲慘歷史，開始躋身成為世界大國。
對歷史的解讀和演繹，不是容易事，尤其國共之爭各說各話，令抗日戰爭的「歷史意義」有不同版本。近幾年說抗戰是8年還是14年，就牽連上政治立場之爭，模糊了國人深入認識國家抗日戰爭的重大歷史意義。
中國學者研究抗日戰爭的著作汗牛充棟，但很多都囿於政治視角，無法深入及更全面地分析。禮失求諸野，2014年由牛津大學中國現代政治與歷史系教授Rana Mitter撰寫的《被遺忘的盟友》（Forgotten Ally: China's World War II,1937-1945）一書，反而提出了一個相當深邃的觀察：中國參與反法西斯戰爭比歐洲早了兩年，二戰其實始於中國；中國於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全面抗戰，比希特勒在1939年入侵波蘭導致英國參戰還早了兩年，比美國參與二戰更是早了4年；而中國在亞洲戰場拖住日本，對盟軍取得最後勝利起了關鍵作用。
抗日戰爭中國雖是戰勝國，但勝利來之不易，說白了其實是慘勝。以1931年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完全侵佔東三省、成立偽滿洲國起計，直至日軍投降為止，14年間軍民傷亡近4000 萬人。抗戰勝利後，抗戰賠償委員會撰寫的《中國責令日本賠償損失之說帖》透露，淪陷區有26 省1500餘縣市，面積600餘萬平方公里，人民受戰爭損害者至少在2億以上。自1937年7月7日全面抗戰起計至戰爭結束，中國軍隊傷亡達331萬多人。
至於中國在戰爭裏的損失，直接財產計算為313億美元，間接財產損失為204億美元。也有歷史學者考證，抗日戰爭令中國損失財產及戰爭消耗高達5600多億美元（以1945年貨幣計算；參考〈1931至1945中國抗戰傷亡了多少人，經濟損失有多大〉，抗日戰爭紀念網，2017年8月4日）。
（Wikimedia Commons）
為何中國被西方世界遺忘
縱使傷亡慘重、國家剛起步的工業基礎徹底被毁，且長期孤立無援，但中國沒有屈服，一直牽制着80萬日軍在中國戰區進退維谷。美國時任總統羅斯福和英國時任首相邱吉爾都承認，中國如果投降，日軍至少可調動15到20個師團南下，直取澳洲和印度，並直打到中東，與德軍配合，併吞埃及，截斷通向地中海的交通要道，盟軍屆時將陷絕境！
美英領袖既然都承認中國在二戰的巨大貢獻，但為何戰後中國除了成為聯合國安理會5個常任理事國之一，其他都一無所有，甚至被西方世界遺忘？
為《被遺忘的盟友》一書中文版寫序的《聯合報》前社長張作錦說道：中國「被遺忘」的主因，是緊接着二戰之後爆發的中國內戰，其最大影響是中國失去了鞏固作為戰勝國地位的時機；中國當年沒有出兵參與佔領日本，也沒有接受琉球回歸，皆因內戰一起，國民政府已無暇兼顧。
到了1949年中共建立新政權、國民黨政府退守台灣，美英主導的戰後新秩序已經把中國排擠在外。隨後韓戰爆發，中美兵戎相見，中國志願軍與美軍及聯合國部隊在戰場對決。中國於戰後短短幾年之間，已經由美英及西方的「盟友」變成「敵國」。
上述著作序言引述美國學者Greg Cusack 對《被遺忘的盟友》一書的讀後感：「身為一位歷史學者，我深知19世紀在西方勢力的欺凌下，中國的屈辱是怎樣一路走過來的。在翻閱這書之前，我沒有意識到，中國在二戰時作為西方國家的盟友，遭遇竟如此悲慘。」他認為此書可以幫助美國人了解二戰時中國的卓越貢獻，了解當前變化莫測的中日緊張局勢，以及中國為何不信任西方。
從二戰時候的盟友，到二戰結束後被「遺忘」，然後成為美國、西方世界的「敵人」，中國一直都在為自己重新定位。到了1978 年改革開放，中國終於重新跟西方打交道；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更顯示中國已積極重新融入美英主導的西方體系。不過，即使中國積極融入西方體系，唯中國仍然不是西方國家的盟友。以中國目前的國力，美國和西方國家都很難再「遺忘」中國；她們現在的難題，反而是如何應付中國！
閱兵嘉賓名單看中國盟友
今年九三閱兵，是中國慶祝抗日戰爭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中國邀請哪些國家領導人出席，最後參加的又會有多少，成為觀察當前地緣政治下中國的盟友到底是誰。
一如所料，美英為首的西方國家一概不出席。原因之一是北京邀請了俄羅斯總統普京為貴賓，歐盟領袖一定會婉拒。按中國官方公布的出席名單，東盟諸國的領導人幾乎都到齊。其他參加的還有中亞、非洲等跟中國友好的國家，都是全球南方和一帶一路成員國。其他還有一系列由中國主導的國際組織如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上海合作組織、聯合國糧農組織等負責人。從這份名單可以看出，中國在新世紀國際舞台上到底真正的「朋友」有哪些？
名單之中引起矚目的參加者，還有日本前首相鳩山由紀夫。日本政界對鳩山出席九三閱兵反應激烈，鳩山的兒子也在媒體公開發文，表示已請求父親取消出席。鳩山由紀夫是日本政壇少有對侵華歷史表示歉疚的政治人物。他家族3代都屬親華派，於當今日本政壇，鳩山家族已經成為極少數！
在此之前，日本國內對中國安排今年九三閱兵表示「高度關注」。日本媒體認為中國是藉歷史問題對日本施壓，是干擾日本的二戰歷史敘事。日本政府早前透過外交渠道，呼籲各國不要參加這場活動。
結構矛盾 中日關係難和諧穩定
中日關係的起伏，歷史問題是繞不過的一道難關。歷史問題既涉及過去中日發生的戰爭、侵略、殺戮，但也混入了不少當前現實的政經、軍事和地緣政治衝突。中日關係近年雖有明顯改善，唯兩國對歷史認識、領土爭端、國民感情等結構矛盾，例如教科書、釣魚島爭議，還是會經常擦出火花，難以令兩國關係走上一條穩定、和諧、持久的發展道路。
回顧80年前的歷史，日本戰敗，中國是戰勝國，但從未得到日本任何直接的戰爭賠償。相比日本戰勝大清國時要清廷割讓台灣、八國聯軍入侵時要中國賠款、日本軍隊在中國屯駐，「戰利收穫」甚豐，然而1945 年中國戰勝日本卻幾乎是一無所得。中國人民在抗日戰爭裏苦難深重，日本卻沒有任何直接賠償！
1972年中日關係正常化，兩國經濟合作穩定向前；但經濟友好，無法掩蓋政治分歧和歷史問題糾纏。隨着中國國力不斷上升，日本則於1980 年代泡沫爆破，導致經濟陷入「迷失10年」；加上在國際政局的影響力大不如前，一升一降之間，日本對中國崛起開始產生一種強烈不安和不確定感。日本政壇充斥一種觀點，就是中國政府不斷利用民間反日情緒向日本施壓，務求日方在其他問題上讓步（可參考張望〈中日戰略互疑：過去、現在與未來〉，《21世紀雙月刊》，2022年8月號）。
中國始終要自強不息
在百多年的歷史記憶裏，日本一直視中國為落後、一盤散沙的弱鄰。明治維新之後「脫亞入歐」，日本開始完全西化，跟大唐遺風漸行漸遠。日本一直自視為西方民主國家陣營一員，視中國為「非普世異質國」。晚清年代的中國，日本人予取予攜，視中國如無物。但今時今日中國跟美國成為世界兩強，中國經常顯示有強烈意願要重塑國際秩序！日本對中國崛起一直存有疑慮；日本至今仍在觀察，中國究竟會維護二戰後的國際秩序，還是會另搞一套？
隨着戰爭記憶逐漸遠去，中日關係裏面歷史問題的重要性，相信會隨着時間而淡忘；中日之間的矛盾，將會以政治、經濟為主。然而日本對中國造成的傷害太深，歷史記憶會褪色，唯很難完全忘卻。中國要做的始終是自強不息，建構足夠的國防實力，令日本明白：中國受侵略、欺凌的歷史，已經一去不返。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