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矇朧歲月──戰後早年的香港

也許年紀和我相差不遠的人都記得,戰後曾有全副武裝的軍人在西營盤拍門上樓實彈操演。突然一卡卡軍車穿迷彩軍服的西洋軍人在薄扶林道、第二街、第三街一帶跳下車,像巷戰一樣布防。

筆者在二次大戰末期出生,當年住在西區薄扶林道和第三街交界新唐樓。是簇新有水廁的樓房,因為單邊,十分通爽舒適。

武裝軍人民居演練

有一晚午夜街外突然嘈吵亂,滴滴踏踏加上夾雜的人聲,把我從半夜熟睡中吵醒。我和父母同床,母親首先往床頭的窗外探望,說「馬!馬!許多馬!有人將馬趕去香港仔。」父親也起床看看,但看來興趣不大,瞬間又倒頭便睡。我也想起床看看,但他們沒有叫我,我好像還是渴睡,不願動。不久噪音遠去,回復平靜。事後曾和母親談及,她也是說有人將馬匹趕到香港仔,我失去看到這個難忘的機會,至今仍感到遺憾。

也許年紀和我相差不遠的人都記得,戰後曾有全副武裝的軍人在西營盤拍門上樓實彈操演。突然一卡卡軍車上穿迷彩軍服的西洋軍人在薄扶林道、第二街、第三街一帶跳下車,像巷戰一樣布防。家居也曾被這樣的一個軍人拍門要進來,拿着槍械,跑到露台,向外瞄了一會,看來地點不合,便走了。我們像看戲一樣,感到有點驚恐,又新奇,他走後又感到可惜。軍士入來我家只有一次,但這樣的演習最少兩、三次。

香港重光期間,英國皇家海軍登陸。(加拿大圖書館藏)
 

生吃韭菜會變狗 大海的美好回憶

生平第一次懂得擔憂,是姊姊騙我。我天性頑皮,一次偶然獨自一人走進廚房,那時眼睛只略高於桌面,見砧板上切了一些韭菜,便想試試生韭菜的滋味,拿入口便嚼。

姊姊剛進來,問我吃什麼?我說:「韭菜!」她知道我偷吃,便說:「死咯!你吃了韭菜會變狗的!」我大吃一驚,想一想便說「不對啊!我們都吃過韭菜又不會變狗?」姊姊說:「我們吃的韭菜是熟的,生吃韭菜便會變狗!」我聽了十分懊惱,擔憂會變狗,很沒趣地走出廚房。幸好小孩子很快忘記,沒多久便忘記得乾乾淨淨,好快樂!

未開明悟前還有一次難忘的經歷,是第一次看到海水。母親帶我到碼頭渡海探親,入閘進了統一碼頭,低頭看到石英泥的地板疏孔的,可以直接望到腳下的海水。海水悠悠盪盪,這樣近距離接觸綠色海水,感到好看又有趣。

後來一次父母帶我去送船,親戚到美國定居。原來大洋船要泊在海中心,要乘小電船到海中心的碼頭。第一次乘小電船感到新奇有趣,有些風浪,母親問我怕不怕。我挺起胸膛說不怕。上了巨輪,一層層、一列列、一個個房子,很有趣,也很易迷路。見到親戚,不知大人們長談什麼,很悶。他們給牛肉乾我吃,哇!不得了,十分滋味,吃完兩片再不給我,只有引頸空期待,又不敢要,死蠢!

輪船要開了,才是主題。船上的人都走上甲板和送船親友道別。一條條五彩繽紛的紙彩帶從高高的船頭飄下來,送別的人執着另一端。巨輪緩緩而行,彩帶漸漸被拖長,終於彩帶被扯斷了,在空中隨風輕蕩,夾雜着道別人聲沸鼎,揮手道別,造成一幅壯麗依依不捨的動人畫面。許多年以後,我也只能在電影中才能看到,回憶卻永遠留在腦海裏。

中環統一碼頭(昔日香港Facebook專頁)
 

滿街餓殍 思之戚然

那時有親戚住在上環普仁街,在現今東華醫院對面。母親拖着我的手去探望他們,那區有不少停放棺材的店舖,我總有點害怕。但街上更奇怪,每次總是見到坐滿七、八個衣衫不整,橫七豎八的人。他們穿着殯儀樂隊的制服,看來殘舊骯髒,臉有菜色,目無表情地或倚或卧在街頭,大多默默無言。使人見到感覺極不舒服,多見了,又令人感到難過。

我問母親為什麼這些人會聚在那兒?母親說東華醫院會派飯給他們吃。後來我也明白他們權充儀仗隊的樂手謀生,許多人根本不懂弄樂器的。但藉此機會謀生,無工作便躺在那兒度日,十分可憐。後來聽到一些成人說他們多是兵敗逃來香港的。

行乞者修養佳  秩序井然

隨着一段較長的時間,都會有乞丐上門求乞,我們家在三樓,也有乞丐摸上門來,在大門前自顧自唱,有些唱南音,有些唱「龍舟」,一唱一個小時有多,唱「龍舟」的是手中拿着龍舟杖,好像龍頭和船棹會動,配合着節奏。音調依依牙牙,高低音差不多,我倒蠻愛聽。家人給他們一角或五分錢,他們都會稱謝滿意離去。

漸漸,也感到街上有別於昔日,是街頭的乞丐多了。吃飯的時間,街上每家店舖門口差不多都有乞丐站立求食。有些舖子還排隊站上三數人,默不作聲,秩序井然。店子的人吃完飯,便把飯菜殘羹倒到他們的碗砵上,他們都會鞠躬稱謝。也是差不多這時期,開始發覺有人晚上在街上露宿,衣衫襤褸,怪可憐的,有時大騎樓底會躺睡着三、五人,這景象使我幼小的心靈感到家中挺溫暖可愛。

楊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