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內地著名作家,葉兆言表示,能成為嶺南大學駐校作家他覺得很幸運,他覺得「嶺南大學是一棵非常好的梧桐樹,吸引了兩岸三地很多金鳳凰,許多優秀的作家都曾在此駐校,多年下來已成為文學界口碑非常好的駐校計劃。」駐校期間他印象最深、最陶醉的一件事,「是在嶺南大學的游泳池裏仰泳看天,那種感覺非常好,因為今天已經很少有機會去看天,香港的天空真是非常藍,這種清澈在內地是看不到的。」他說。
歷史的發展與變化 在書寫中得以長存
「我對香港的第一次凝視是從天上往地下看。大概30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香港,當時香港機場還在城裏面,我印象特別深,總感覺飛機都要撞在房子上了,然後下面就是芸芸眾生,其實也挺美的,我覺得挺好。但跟現在從下往上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兩個對比在一個作家心目中是非常有意思的,當你從天上往下看,和從地下往天上看,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會讓你感覺到滄桑、時代的變化。」
「作為一個大陸人,尤其像我這個年代的人,對香港的理解及轉變是非常有意思的,」葉兆言說,「我童年時期對香港的基本印象,是老百姓受到資本主義的欺壓侵害,日子水深火熱,老闆很黑……。在文革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大家就已經知道,香港不是那樣的,香港是個好地方。尤其在改革開放之後,香港方方面面在某種意義上都對內地有着極為巨大的影響。但那時香港和大陸之間還是有非常強烈的隔閡,現在回頭看,一個城市或說一個地方和一個地方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回味起來還是蠻有意思的。」

葉兆言認為,「世界的變化只會愈來愈快,沒有人能精準預測未來,譬如作家或許曾經是有過好日子的,但現在出書基本上已是夕陽產業,記得大概10年前就曾有預測實體書很快會消失,但10年過去了實體書還沒有消亡,但氣息漸弱也是事實,世界的發展就是這樣。但為什麼還會有作家?作家為什麼還要寫?這就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他以童年時在幼兒園因從床上摔下來跌傷額頭這件事為例,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父母的不斷覆述,「大人們反覆說這樣的故事以後,這個故事才成立,我才覺得好像是有這個事兒,實際上我自己在小學之前的記憶都是透過別人不斷地講,才加強了我的記憶。」
「所以文學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呢?就是通過不斷的去把一件事反覆地說重複地說,甚至可以是從無到有。最經典的例子就是蘇東坡的《赤壁賦》,到今天已經沒有人想去真的赤壁,所有人都願意去那個假的赤壁。所以我覺得文學在某種意義上,它其實需要通過不斷地寫,通過不斷地強化,而留存下來。文學有很多種表達世界的方法,而且看我們怎麼表述,如同今天的題目,當歷史、當故事來到香港,可能有更大的意義。」
沒有好的作品寫出來 什麼都是虛的
他認為,「為什麼作家的虛構可以把一些可能完全不是真實的事情讓大家都接受?有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上海。通常我們會認為,要想把上海寫好,那你應該是一個上海人,有非常豐富的上海生活,甚至幾代人都是上海人;又比如《紅樓夢》,為什麼曹雪芹能寫紅樓夢,因為他有那樣的生活,有那樣的歷史。但其實真正的文學並不是這樣的。」他舉例,「在上個世紀寫上海,公認最有影響的,是香港人寫的『上海灘』。」雖然上海人寫了很多上海,但確實沒有一部作品能像上海灘這首歌曲一樣膾炙人口,文學力量的強大、影響之深遠,絕對不容小覷。
葉兆言指出,「文學說白了,就是一句話:特別實用,特別世俗,香港人寫的上海灘,從文學角度來說肯定有很多問題,但作為影視劇,你不得不承認它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大家可能都看過前不久王家衛的『繁花』,我不知道香港人看繁花是什麼的感覺,但上海人是完全瘋掉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上海49年以後,它原來的那些特別優秀的職能都給了香港,所以香港在經貿上發展得很好,一旦上海恢復了做生意的能力以後,你看今天的上海一飛沖天勢不可擋。」

對於有心創作的同學,葉兆言建議,寫作永遠需要自信,面對前輩的優秀作品感到自卑是非常正常的,但不能因此怯步,他舉《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為例,「歷史中像曹雪芹這樣出身的人太多了,但曹雪芹之所以能成為曹雪芹,說明了在生活中更重要的是作家本人」,是作家、作品造就了曹雪芹,而非生活創造了曹雪芹,「條件再好,形勢再好,當你沒有好的作品寫出來,什麼都是虛的。」因此,他對同學的建議便是「想寫就寫,而且要立刻寫,開始寫就對了。」
天賦是通過寫作發現 而不是因為有天賦才去寫
1974年高中畢業後,葉兆言進工廠當過4年鉗工,「做4年工人以後,一聽說恢復高考,我就特別特別想上大學。」1978年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的他謙虛地說,「其實我並不太會寫作,我認為寫散文、寫評論、寫小說,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工作方式。就我個人來說,從上大學之後,我就養成一個非常好的習慣,就是學習,可能我這一代人前面被耽誤太多了,寫作對我來說某種程度也是持續學習的一種方式。」他也認為,寫作的節奏很重要,尤其在寫長篇的時候,但有時也難免有江郎才盡的感覺,但不用焦慮,持續寫就對了。
身為南京人,寫過包括《南京傳》、《儀鳳之門》及新近出版的《璩家花園》在內的多部南京著作,葉兆言說,「寫《南京傳》原因很簡單,某種程度上代表着我的史觀。」新近出版的《璩家花園》,則藉由述說南京一座老宅院,三代人,70年間的沉浮起落,持續描述南京的歷史,「小說不是歷史,然而有時候,小說就是歷史,比歷史紀錄更真實。」

葉兆言認為,中國有兩個城市可以代表中國歷史,一個是北京,北京經過幾千年的演變,時至今日足以成為詮釋大中國勝利者、強權一方的歷史代表;另一個城市便是在歷史上總是扮演失敗者角色的南京,某種程度上代表着分裂、離散、戰亂的中國。弔詭的是,從三國的孫權到民國的孫中山,每當中國出現問題的時候,南京卻每每成為支撐中國偉大歷史發展必然的重要角色。
40年堅持筆耕不墜的他,被問及有關寫作天賦的問題,葉兆言認為,「天賦是通過寫作發現,而不是因為有天賦才去寫。天賦是只有寫了以後才會發現自己到底有沒有天賦。」他說寫作和跳高很像,你總是期待能跳得很高,但一定是失敗居多,對於一個寫作的人來說,寫作從來不是有靈感、有天賦才寫,每個人的寫作習慣也不一樣,不要被其他人影響,喜歡寫是最重要的,寫作對他而言,像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我是個職業作家,基本每天都在寫作。我很想寫,不寫就難受。你不寫就不存在。」他說。
葉兆言(1957年──),原籍江蘇蘇州,生於南京,1982年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系,1986年獲碩士學位。1980年開始發表作品。中國內地男作家,現任華人作家協會會員。
創作題材多樣,著有中篇小說、長篇小說和散文,包括《豔歌》、《夜泊秦淮》《花煞》等,其中《追月樓》曾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首屆江蘇文學藝術獎。並曾獲江蘇省宣傳文化領域最高榮譽獎──紫金文化獎章、第十六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作家等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