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電台說過 :「我主觀地認為,最能代表香港這個活潑生猛的城市的『市井文人』是黃霑,他的專欄文字,他作為節目主持人的口舌縱橫、他的粵語流行曲歌詞,都是緊貼這個元氣淋漓的城市的生活節奏的。」
香港的粵語流行曲,尤其是七、八十年代的黃金時代,確是中國都市文化史的一座豐碑,既抒發現代城市中人的遭遇及感情,亦把香港人的文化遺傳基因蘊藏的人生取向及生命情懷勾出來。
以黃霑的兩首作品為例──
「……四海家鄉是,何地我懶知,順意趨寸心自如,任腳走尺驅隨遇。難分醉醒玩世就容易,此中勝負只有天知。披散頭髮獨自行,得失唯我事……」(《忘盡心中情》──葉振棠;作詞:黃霑)
道家的雨洗風磨,浮沉俗世洪流而風流依舊,雖然有些蒼涼,一點無奈,但亦能遣懷活下去……中華文化基因。
「忘盡心中情」是道家遊世,以下這段來自「誓要入刀山」的,則是由儒入俠的入世基因了──
「誓要去,入刀山,浩氣壯,過千關,豪情無限,男兒傲氣,地獄也獨來獨往返。存心一闖虎豹穴,今朝去幾時還,奈何難盡歡千日醉,此刻相對恨晚。願與你,盡一杯,聚與散,記心間,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後再相知未晚。」(《誓要入刀山》──鄭少秋; 作詞:黃霑)
孟子的大丈夫也,雖千萬人吾往矣,但更入心的,是歌詞寄意的朋友之情,道義之交。
我商海浮塵40年,以上兩種心情我都經歷過,這兩首歌也哼過不知多少遍──真的入心的歌詞。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切身深切體會,借詞遣懷──「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然而,真正支撐我走過這40年的,不是抽象的、概念的、形意上的哲理和主義,又或是什麼口號名詞,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情與義。便如當年的名劇《兄弟連》Band of Brothers 的片頭老兵訪問所表白──在前線子彈橫飛中,You fight for those by your side fighting with you。
我出身官場,浮沉40年商海,雖亦算是文化人,但總覺在商場市井之中,最體會到情與義 (雖也曾被背信棄義)──果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
市井更見人性,更覺人情,也是陽明心學發揮行動力量的土壤。
天下蒼生 誰能笑到最後?
陽明心學是儒學大眾化、社會化的開始,也促成中國商業的健全壯大,於自明朝以降至今的現代化過程中,發揮巨大且關鍵的力量。微乎陽明心學的民間化、大眾化、社會化,或者日本出不了明治維新、中國出不了辛亥革命。
有人說:「中國的真正歷史在民間」,我說:「世界真正的力量、真正的生命力在民間。」
最後一笑的,必是平民大眾──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濤浪濤盡紅塵俗事幾多嬌……蒼生笑,不再寂寥……」 (《滄海一聲笑》──許冠傑;作詞:黃霑)
強大──「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成功、失敗,浪裏看不出有未有……」(《上海灘》──葉麗儀;作詞:黃霑)
偉大──是每一個普通人與生俱來的權利,每一個普通人都有權活出偉大。
偉大來自小人物,也屬於小人物。
強大者,過眼雲煙;偉大者,天地蒼生。
蒼生笑──笑看風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