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用力與反作用力

這次席捲美國的抗議運動有個標誌性動作，單腿下跪。中國人不理解這個動作。

抗議就抗議，為什麼要下跪呢？跪着抗議算什麼？

中國人不理解下跪，還因為中國人向來的觀念裏，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地父母。但美國人單腿下跪，是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動作。這個跪姿將2020年的Black Lives Matter運動與上世紀60年代的民權運動聯接在一起。

在上帝之前的謙卑

它成為平權運動的標誌，是因為馬丁‧路德‧金，上世紀60年代美國平權運動的代表人物，那個說「我有一個夢想」的人，那個主張黑人和白人共同創造一個更公平、更有尊嚴社會的人，那個後來被刺殺的人。在被關進阿拉巴馬州塞爾瑪監獄前，馬丁‧路德‧金與同伴單腿跪地禱告，這個形象已經進入了歷史。

單腿跪地與求饒無關。它當然謙卑，但它是在上帝之前的謙卑。

單腿跪姿近年重新進入公眾視野，成為現實中強烈政治傾向的表達，因為橄欖球運動員卡佩尼克借用了它，在開賽前奏國歌全場跟唱時，單腿下跪，抗議警察對黑人的執法歧視。此事引發美國全國激辯。

它涉及兩個問題：體育要不要講政治？在愛國專用時間裏要不要暫停抗議？

這場大辯論將單腿跪姿重新刻印在這代美國人心裏。 2020年，當黑人喬治‧弗洛伊德死在警察的跪頸箝制之下後，它成為表達強烈抗議的理想符號：用和平的、有信仰的方式，抗議不公正。

這也是為什麼會有許多警察在鏡頭前單腿下跪，它只關乎公正，與討饒無關。

美國政治的鐘擺，總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結果。

美國民權運動在上世紀60年代的重大突破，得益於連續兩任民主黨總統肯尼迪和約翰遜的推動，使黑人終於獲得事實上的投票權。

特朗普與尼克遜之別

到1968年總統選舉時，共和黨候選人尼克遜開始吹狗哨，強調隱含種族內涵的議題，來向白人選民發出信號。懂的自然懂，那些覺得被民主黨出賣了的南方白人將選票轉投共和黨。尼克遜大獲成功，入主白宮。從此，民主黨和共和黨開始種族議題上的角色互換。到今天，林肯的共和黨變成特朗普的共和黨。

特朗普其實是偏離了共和黨的傳統打法。比如他轉發特朗普粉絲的推特，Leaders Lead、Cowards kneel，説得多麼直白。特朗普是不喜歡吹狗哨的，這些勞什子玩起來太麻煩。不求意會，但求説得爽，才是特朗普本色。

不過，即使橫空混世如特朗普，也還得把自己放到歷史進程之中。他近期十幾次發推特講法律和秩序、沉默的大多數。這些詞同樣來自尼克遜當年競選用的標語。尼克遜的意思是說，雖然平權運動鬧得歡，但大多數人民是喜歡法律和秩序的，他們只是不說話，但會投票給自己。

用這些詞，特朗普期望從歷史深處釋放出另一種洪荒之力。

人是信號動物，總會造出新符號，彼此識別，黨同伐異。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這樣。

原刊於《財新周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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