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發展正邁入「十五五」規劃,香港正是時候思考更具前瞻性的規劃,以融入國家發展戰略。
筆者前文指出,香港總人口雖保持大致平穩,但近年出現大量人口同時移入、移出的現象。因統計處沒有總移入、移出的統計,只有淨遷移(移入與移出人數之差)統計,筆者需於前文綜合多種行政統計來估計移入移出人數。估計結果顯示,最近兩年香港錄得約45萬外地人移入(見表)、42.6萬港人移出,兩者幾乎互相抵消,淨移入只有2.4萬人。人口總量雖變化不大,其結構(年齡分布、技能與收入水平、居住地點和居留時間)卻因大量外地專才移入而有顯著變化,帶來多種政策挑戰(註1)。
同時,香港正積極搶人才與輸入勞工。若此勢頭持續,如特首所言,香港未來不排除可能發展成「千萬人口大都會」。但如要承載如此規模人口,本港基建、房屋、教育等都需先行規劃,否則容易激發矛盾。
本文分上下兩部分,探討香港未來發展情景。本文假設未來續有大量外地專才移入,但港人移出也不少,兩者大致抵消(正如最近兩年情況),從而分析在人口數量保持相對穩定,唯結構出現重大改變下所帶來的政策挑戰。下篇則假設未來人口迅速膨脹,朝着特首所言的「千萬人口大都會」方向發展,城市規劃和政策又需要如何配合。

拆解人口數量及結構變化
雖然最近兩年香港人口增長平穩,但人口結構正急速轉變,帶來多種政策挑戰。在回歸至新冠疫情爆發前(1997至2019年)的22年間,單程證持有者是香港長期最主要的移入人口,平均每年約4.8萬,佔所有移入者的過半。
唯最近兩年情況則完全不同,人才成為新主力,單程證比重大降。政府數據顯示,七大搶人才計劃總共輸入約43萬人(包括受養人),筆者於另文指出(註2),搶人才計劃或被濫用,估計「濫用率」最高可能達30%;扣除三成「水分」後,較可靠的估算為約29萬人,佔45萬總移入人數約64%。加上教育局表示非本地學生增加了2.7萬,佔總移入人口6%。
換言之,高學歷人才佔移入人口約七成,而低學歷者則只佔三成,跟2019年之前截然不同。據統計數字,最近兩年新增7.6萬單程證持有人及2.66萬外籍家庭傭工,分別佔總移入人口17%及6%;另有報道稱增加了3萬低技術外勞,佔7%。

(Shutterstock)
本港人口趨向流動
現時愈來愈多港人只短期居於香港,屬流動人口。香港居民可分為「永久居民」與「非永久居民」。近年大量外地人湧入,使非永久居民比例上升。同時,不論永久或非永久居民,很多人已不再全年居港,而是因跨境工作、跨國流動或擁有多重國籍,往返不同地方。本文稱此類人為「短期居民」。
永久居民中「短期居民」比例上升十分明顯。根據人口統計的「流動居民」(註3),一年內在港逗留至少1個月但少於3個月的永久居民屬此類;逗留3個月或以上則屬「通常居住」人口。2019至2025年間,流動居民由19.6萬增至28萬,顯示愈來愈多香港永久居民已非通常居港。
人口流動性上升有很多原因,例如隨着陸港融合,往返兩地變得愈來愈方便,更多人選擇居於大灣區。「跨境家庭」亦愈來愈多,其家庭成員可能同時分布於香港、內地或其他國家,並在多地擁有住宅或護照。另外,全球化令更多人一年內在不同國家工作。加上過去多次政治事件(如六七暴動、九七回歸、2019年社會事件)促成移民潮,使不少港人移居外地,其後也有不少人回流。
至於非永久居民中的「短期居民」比例,亦有可能增加,因為相當部分的高才通來港人士未必長期居港。但由於統計定義裏定「流動居民」只涵蓋永久居民,因此情況未能於官方數據完全反映。
總括而言,永久居民與非永久居民均有愈來愈多人屬短期居住模式。人口的高度流動性,使政府的人口預測難度大增,也增加了規劃不確定性。
對人口政策與規劃的啟示
隨着人口移入移出規模同步擴大,居住時間變得不穩定,本港人口預測面臨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因此,政府必須加強對人口推算的資源投入,並更頻密更新預測,以反映最新趨勢。社經規劃方面,政府亦需採取更具彈性的策略,根據最新人口變化調整既有規劃,而不是依賴長期不變的假設。
為此,人口政策必須由更高層級主導,並加強跨部門協調,包括及時掌握各部門最新人口與流動數據、共同評估政策影響、制定更具應變能力的規劃模式。唯有透過整體協調與制度化合作,香港方能在高流動性的新時代裏維持規劃準確度,並減低政策錯配風險。

(Shutterstock)
房屋政策的啟示
近年政府房策愈來愈強調重建「房屋階梯」,希望透過擴大置業途徑協助市民「上車」。例如公營房屋方面,資助出售單位的供應相對公屋有所增加,此方向本身值得肯定,唯這些措施的主要受惠者,仍是符合永久居留資格的本地居民。
然而在大量外地專才湧入之下,若要真正回應人口結構變化,政府必須更重視私人房屋市場角色。一方面,輸入的人才大多有較高學歷與收入,他們對高質素私人住宅有實際需求,而不是「納米樓」。但最新《長遠房屋策略》報告仍堅持公私營房屋「七三比」的長期供應目標,若未來持續輸入人才,結構性偏重公營房屋,長遠很可能導致中高質素私人住宅嚴重短缺。
另一方面,香港也需為「短期居民」提供更多合適居所,例如服務式公寓、學生宿舍等。這類短租或中短期住宿安排,往往涉及規劃用途和城巿設計的配合。當局在這方面已有一些初步動作,例如最新長策報告已上調對非本地學生住宿需求的預測,唯整體供應仍有很大擴展空間。
目前高質素私人住宅仍主要集中維港沿岸。隨着北都在未來打算發展高增值及創科產業,要留住人才,政府必須重視其居住環境。當局在北都必須規劃興建更多高質素私人住宅,且要考慮密度,以留住一流企業與人才,避免「產業在北,住屋仍在港島九龍」的失衡局面。
總結而言,未來房策除了繼續重建房屋階梯、加大供應資助出售房屋,更須全面檢視公私營比例、私人市場結構、短期住宿的規劃配套,方能真正適應新一輪人口流動與結構轉變。
教育政策的啟示
教育政策也是規劃重點之一。隨着愈來愈多海外和內地高端人才來港工作,他們及其家庭對教育有明顯需求,包括提供更多具國際課程的學校與國際學校、提供本地中學文憑課程的高質素中小學。
國際學校中小學學額已飽和,政府需於北都規劃興建更多國際學校,以滿足本地學生和專才家庭的教育需要。目前國際學校學額合共僅4.7萬個,使用率已達九成。地點亦是考慮因素:現時大部分優質學校仍主要集中維港沿岸,若北都要承接創科、專業服務等高增值產業,當局必須預留土地、跟辦學團體合作,讓高增值職位北移之餘,優質教育也能同步北移。
再者,本地學校方面,內地生於本港中小學的就讀人數持續上升,校園內的學生組成變得更多元,這對學校與教師帶來新挑戰,包括語文、課程銜接、文化適應等層面(例如小學試卷是否容許用簡體字)。學校明顯需要更多政策支援與專業培訓資源。這不僅是考評問題,更牽涉在一個更多元化的社會裏,如何兼顧學習公平、社會融合與文化承傳。此議題需要高層次、長遠而審慎的處理,不宜只按短期政治氣氛做決定。

(Shutterstock)
醫療政策的啟示
由於新來港移民在取得永久居民身分前,一般無法享受高度資助的公營醫療服務,他們對本地醫療的需求跟本地居民並不相同。一方面,部分新移民可能對私家醫院及診所有更大需求,尤其是在未來人口大幅增長的北都,或對私營醫院有較大需求。
另一方面,由於內地醫療費用相對較低,不少新移民極可能繼續依賴內地,尤其是大灣區城市的醫療服務,以滿足日常和大部分醫療需要,直到他們取得永久居民身分,才會有更強誘因使用本港公營醫療服務。同時,愈來愈多本地居民選擇北上求醫,以降低成本或縮短輪候時間。這種跨境使用醫療資源的模式,使香港醫療需求的預測與規劃充滿不確定性。
無論如何,隨着北都未來人口預計增至約150萬,即使不計移民的不確定性,全新醫療設施仍是必需。現時政府已計劃於北都,鄰近科大醫學院校舍興建一所研究型醫院,象徵醫療與科研結合的新方向。
在本地與內地醫療服務漸成相近替代品之下,外地專才對本地醫療系統的實際需求,仍待更細緻研究,方能較準確評估未來在醫院牀位、人手編制、醫療基建方面需如何調整。
深度融合新時代 重來思考規劃與政策
隨着香港與內地在經濟、生活層面深度融合,香港已邁進全新發展時代。龐大而持續的跨境人口移入移出,使傳統依賴穩定人口假設的規劃模式面臨嚴峻考驗:無論是房屋、教育、醫療,還是整體社經政策,均充滿更大不確定性。
這些變化並非單一部門可獨力處理,而是需要由高層次政策平台統籌,匯聚政府、商界與學術界的專業知識和數據,從人口結構與跨境流動出發,重新檢視既有規劃框架與政策工具。
只有在這樣的跨界合作基礎上,香港方能於新一輪區域融合與全球競爭中,既把握機遇,又減少錯配與浪費,為未來一代建立更具韌性和前瞻性的城市發展藍圖。
註1:〈近年究竟有多少人移入和移出香港〉,2025年11月13日《明報》
註2:〈香港已輸入數十萬人才 為何總人口不增反減〉,2025年10月23日《明報》
註3:「流動居民」指一年內在港逗留至少1 個月但少於3 個月的永久居民;若一年內在港逗留3 個月或以上,則被視為「常住」。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