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周來了日本京都開會，每天世界都有很多值得寫的事情發生，但身為香港人，上周宏福苑大火實在是一場太恐怖的大災難，所以今次再嘗試深入探討事件的較深層次意義。
火災證實死亡人數最少159人，近80人受傷，災場仍非常混亂，尚有約30名失蹤人士，因此遇難人數仍有可能上升。另有數千居民失去家園和家人至親。據我理解，今次火災是過去50年，全球大城市中最嚴重的一次！政府已成立一個檢討今次災難的「獨立委員會」，但因與具法律效力的「獨立調查委員會」有分別，當然引起一些爭議。
災情嚴重 政府必定徹查真相
2019年的大暴亂至今已6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明顯仍是香港人和政府的一個巨大陰影。任何事情，包括房地產、教育、傳媒，甚至今次大災難，也必被政治化，市民不幸再次被分化為不同「顏色」（我是色盲），使客觀科學角度分析事故更困難。就今次事件，據報已有超過20人被捕，或將被控貪污、賄賂、圍標、造假、訛騙，甚至誤殺，除此政府如臨大敵，亦已帶走多人問話，懷疑他們藉此災難煽動人民仇恨政府。似乎一些較敢言的KOL ，也「被自動」停止發聲。
較令人意外的是連竹棚也被完全政治化，如非如此凄慘，簡直有點像鬧劇。老實講，本來對政府較反感的人，一般都認為「外國月亮圓些」，反而瞧不起中國傳統文化。香港已成為全球最後和唯一仍沿用傳統竹棚建築法的主要城市，西方當然不用，連新加坡和台灣也早已放棄，內地也在20多年前已停止使用。但可能正因內地不用、只有香港用，就被認為是所謂「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所以部分人士就必漠視事實和科學，盲撐早已過時和包含多種潛在風險和問題的「偉大」搭棚技術。相反，如支持取締竹棚，則馬上被指為「親中」。
我相信政府，即使獨立委員會沒有傳召證人和發出搜查令的法律權力，但特首仍必盡力協助調查，務求真相早日水落石出。但我不天真，不會相信此做法較有效率，估計能在約半年內提交報告，比獨立調查委員會快很多，就是唯一的原因。讓我嘗試分析和猜測此委員會將可達到的效果和遇到的困難。
調查消防系統是否失效是關鍵
如上周，我再次從三個層面分析此災難。首先是衡量各方，包括物業管理公司、建築公司、消防處和政府的實時反應，是否恰當，需否負上某程度責任。據報，當天下午2時51分有人發現宏昌閣低層起火，馬上有人報案。首批人員3時02分已抵達現場，效率非常高，但火勢蔓延得非常快，消防即馬上把火警升為三級；只半小時後、3時34分，已升為四級。至下午6時22分，再升至五級火警。
據聞，從最初發現起火至升為五級大火的3個多小時，各大廈的警鐘從未響起，令到部分居民不知道發生意外，因此未能及時逃離現場。據悉，很多人是靠在外邊的親友打電話和一些好鄰居到處拍門，才知道發生意外。毫無疑問，這必是調查今次事件的一個關鍵環節。是否警鐘壞了失效？無人按鐘？還是有人因進行工程貪方便出入，因而故意把警鐘關掉？我絕對相信在此層面上，委員會將調查到底，找出應負責任的人。即使負責巡查消防系統的政府人員被發現有失職，也絕不會姑息。
若前線指揮錯判應承擔責任
上周我已問過一個較尷尬問題，就是消防和警方到了現場後，有否即時疏散各座大廈居民？我明白火勢蔓延得非常快，所有決定都要在電光火石的黃金30分鐘、甚至15分鐘內作出，正確與否，只可事後孔明。如真的消防和警方在3時02分到場時，沒有馬上決定疏散整個宏福苑，而是集中救第一座起火的宏昌閣，或許也無可厚非。但即如出醫護事故一樣，如有病人因某意外錯判而死亡，也必須開死因庭研究，如醫生或護士被判犯錯，也須承擔責任。
在今次事件當中，最關鍵和死亡人數最多（82人）的是第二座起火的宏泰閣。最重要問題是消防到場時，火勢如何？即使假設宏昌閣已大火熊熊，無法疏散居民，但第二座宏泰閣又是什麼情況？是否也已起火，火勢已到什麼程度，有否嘗試疏散全部或部分居民？如果沒有，為何沒有？似乎其他5座陸續起火的居民也只是自行疏散，才幸而減少傷亡。以我見到的報道，火警升為四級後（即約半小時後），警方才要求未被波及的宏志閣、以及附近廣福邨的居民疏散。
前線消防和救護人員非常英勇，一人犧牲，多人受傷，值得表揚。但委員會會否真的追究責任到底，譬如發現前線指揮官，或整條指揮鏈各級，都有作出某程度錯判，夠不夠膽打破消防是完美英雄的形象？
上周我已指出另一個或許更敏感問題、近日亦見其他人提及，就是似乎深圳急於幫助香港救火，派出大批消防車到蓮塘，但似乎當時香港特首決定香港有足夠資源，不需要援助，婉拒了深圳的好意。其實香港、廣東和澳門有緊急反應和救援合作協議，亦曾舉行共同救火演習，但碰到今次世紀火災，竟然沒有啟動此機制，尚待何時，似乎臨界點有點太高吧！
聽過很多人的各種辯護，包括人多手腳亂，深圳消防車太長太闊，內地和香港救火喉標準不同，救火無人機技術不成熟，載水量很小，不足以真正有效救火，香港也有救火無人機，但在這種大火中無用等。反正，平時很多人都對深圳高科技推崇備致，之前很多人看過救火無人機演習示範，讚不絕口，但突然間一改口風，都齊聲說這些只是「紙老虎」，不能真正落場救火，救人機械狗更只是趣緻玩具。
接受深圳支援沒有壞處
我相信香港是個富庶先進國際大都會，應有能力處理火災，但事實是大火燒了40多個小時才救熄，死傷慘重。救火水龍頭、水喉和雲梯數量，似乎嚴重不足（有沒有派出大量水車？）救火距離似乎太遠，是否固有各種障礙，包括道路問題、溫度太高和棚架倒塌等。當然雲梯太矮和水壓不足，亦導致水射不到約20樓以上高層。消防已解釋過不能出動直升機擲水彈的多個原因，我也接受。
但我並不相信「香港有足夠能力」，是拒絕接受深圳幫助的唯一原因，不少人懷疑此決定某程度上受到2019 年大暴亂的陰影所影響，擔心有人會指控此做法破壞一國兩制，以及承認香港缺乏獨立處理重大事故能力。
上周我已說過，即使真的怕「人多手腳亂」，容許深圳消防只作後備支援，有何壞處？救火無人機技術即使真的未成熟，但如醫學上碰到絕症，有時也要把死馬當活馬醫，大膽嘗試用一些實驗性治療法。
如果此決定真的有影響到救火救人速度，此委員會會否要求政府、以至特首負責任？我相信到時必定有各種合理解釋。
政府未敕令停工釀成大錯
第二就是建築相關法律、監管規例和執行問題。此層面理應較容易處理。最大責任必定是建築商和顧問，把八座大廈同時以不及格的「助燃」網包起來，把大量極易燃發泡膠鋪在所有窗戶外，再加工人安全意識超低，經常在工地吸煙，甚或貪方便關掉警鐘，這些各種瘋狂行為加起來，簡直就是設下一個「死亡陷阱」，亦早有居民投訴過多次，政府亦已多次發出警告和罰款，但竟未敕令停工，結果造成大錯。
除此，亦懷疑建築商有所謂「圍標」的反競爭違法行為，甚或懷疑與立案法團某些成員勾結，有貪腐行為。相信委員會必定在此層面上不留情，盡力「鋤死」這些罪有應得的所有人，即使真的包括一些區議員和本來親政府政黨的低層成員，也絕不會姑息，必定秉公辦理。
大廈建築、維修方法亟待改善
委員會亦須深入研究一下香港建築方法，以及維修保養的一些根本問題。香港地小人多，多山小平地，再加上英殖政府不安好心，明知遲早要交還香港，因此只集中發展極小量土地，保留不合理過大量土地作郊野公園（香港人傻到以為是好嘢），結果導致高地價政策，有利發展商成巨富，政府亦長期倚賴土地收入作財政經費。
受苦的就是香港居民，平均生活面積極細小、接近不合人道，亦構成巨大潛在火災風險。家居建築物都是摩天大廈，既沒有灑水系統，又遠超救火高度極限，房屋和走廊狹窄，對救火救人又是一重障礙。大樓之間距離又很小，原來30多層高樓之間，香港法例要求的最短距離只約3.5米，新加坡要求最少15米，上海約12至24米之間。宏福苑各座之間距離約7米多，本已超出最低要求，但不幸因棚架和圍網而縮短了距離，結果不幸連燒七座。
大廈維修保養亦是個大問題，尤其香港極炎熱和潮濕，外牆容易腐蝕，鋼筋亦容易生鏽。再加上數十年前建築技術落後，又經常出現偷工減料，因此香港市容不算漂亮，不少舊區仍似第三世界。
新加坡接近赤道，更熱更潮濕（但沒有颱風），本應也難搞，但政府強制要求所有大廈最多每七年重新粉刷外牆一次，對保護建築物有很大幫助。香港沒有同樣要求，只要求30年樓以上樓宇進行外牆檢查，如有問題才需要維修。情況有如個人健康，日常保養，有病馬上看醫生，當然比等到大病才找醫生好。
還有一個問題，維修外牆是個動輒數千萬、甚至數億元的肥肉工程，當然容易滋生貪腐行為。但其實工程成本極高，因此如要賺點錢（近年很多建築公司倒閉），又要經常偷工減料。維修整座大廈外牆猶如動大手術，老實說，即使有阻燃網，仍必定有各種易燃物如油漆、天拿水和垃圾，以至石屎、工具，甚至工人從高空墮下風險，使用的化學物也必對人體健康有影響。因此其實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要求所有居民遷離維修大廈，但經濟上又不可行。
竹棚問題甚多不能留
對不起，竹棚也必定無得留低。這不是一個政治代罪羔羊的問題，而是竹棚在安全、技術、文化和政治上，的確有很多問題。過去一星期，看到無數愛港人士撐竹，指出竹耐熱，即使宏福苑大火，大量竹仍未燒着。竹的燃燒點約250至300℃，當然如濕度高有水分，較難燒着，但就有「爆竹」風險。鋼鐵熔點約1370 ℃，即使大火也不容易熔化。
竹棚的最大問題不是竹，是整個棚的結構問題。即使竹不易燃，綁着棚架的塑膠帶怎會不易燃。今次火災就見到大量竹枝如矛箭般高速墜下，構成防礙救火救人的另一難關。
更基本就是竹棚是一門傳統工藝，的確有他富彈性兼靈活好處，號稱較便宜，但實在欠缺科學性，沒有完善工程力學計算，臨時建築物的監管亦不夠嚴緊和明確。近年已發生過多宗棚架倒塌的致命意外。金屬架也當然不會絕對安全，或許以gondola（吊船）方法做維修更好，但金屬架的好處是承載力可預先計算好。
較少人討論的是搭棚確是非常專業、困難和危險的工藝，因此較少年輕人入行，亦間接推高工資。搭棚師傅平均年齡高達50多歲，首先替他們擔心在高空高危工作的體力問題，其次是不好意思，並非年齡歧視，年紀較大的搭棚師傅一般教育水平較低，較缺乏科學安全意識，才會出現開工時抽煙、未必戴好安全帽和帶，或許因此多是紅褲仔出身的管工和老闆，才會罔顧安全，採用不可思議的易燃網和發泡膠。
如使用金屬架，入行門檻必低很多，不用先學搭棚絕活，既可吸引多些平均教育水準較高、安全意識較佳的年輕人入行，更可集中精神做好維修保養工作，亦有機會略為減低工資和工程成本，或者連貪腐都會減少。
政府毋須擔心外媒批評
第三個是政治文化和制度，不知今次委員會有否權力作檢討。最近看到一個批評竹棚的內地視頻，對竹棚的壞處都解釋得很清楚。到最後，指摘問題一直拖延至今仍不改的最主要責任，歸咎於所謂「西方」選舉制度，即犧牲整體社會利益，被一小撮自私的人，經選舉捐獻和政治游說而影響政策。類似這一點，我上周也討論過，但抱歉，此非什麼「西方」選舉制度問題，這是香港特有的功能組別選舉制度問題（搭棚工人只2000多人，屬建築界）。即使香港沒正式政治說客，但明顯功能組別也存在同樣問題。
理論上香港有高官問責制，今次出如此大事，實在是對制度的一次重大考驗，但我認為政府毋須作出太大反應。外媒當然會例牌批評一下，什麼監管不力、無言論自由、無人權等，但外國人最關心的仍是中國前景，只要企業盈利長期穩定增長，不太受過猛經濟政策影響，他們就會繼續來做生意和投資。
近年炙手可熱的杜拜和甚至新加坡，有啥民主和言論自由？至於擔心大規模示威遊行甚至暴亂，當然必須防範，但其實毋須過慮，因為對政府最不滿的數十萬人已離開，《國安法》已有足夠阻嚇效力。過去6年政府亦已在教育和傳媒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現今一代大中小學生的愛國程度，明顯比從前高。香港和內地經濟雖不可說非常好，但已有復甦跡象，中國國力更如日方中，中國人都感到驕傲。
最後，1970年代的水災，如最嚴重的6.18雨災死傷慘重，但亦喚起政府認真處理雨災所帶來的危險斜坡問題。至今雨災所形成的災害和風險，已大減75%至90%。我絕對有信心，只要政府有決心面對防火問題，也一樣可以大大減低風險。突然想起一首老歌，明天會更好！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