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香港開始以為最艱難的日子已成過去之際，一場恐怖的大火突如其來。
11月26日，火勢席捲大埔宏福苑，七座高層住宅大樓陷入火海。截至周一（12月1日），已確認151人罹難，仍有40餘人下落不明。這場70多年來最致命的火災，再次將這座城市推入另一場重大考驗。（編按：截至12月3日下午5時，警方已完成7座大廈內部搜查，最新數字共有159人死亡，31名市民未能聯絡。）
經歷2019年反政府風波與新冠限制的桎梏後，這座「亞洲國際都會」正頑強復甦，那些認為香港只會「更加沉淪」的悲觀預測已被證明杞人憂天；這座飽受打擊的金融中心正強勁反彈。遊客與商界人士如織如雲。
火災之後，香港堅韌不屈的精神熠熠生輝。逾2,000名消防與警務人員連續數日鏖戰大火，他們的英勇如同抵禦絕望的堡壘。義工為流離失所者運送飲用水、餐食與衣物；捐血隊伍蜿蜒街頭。
72小時內，救援行動已為1500多名無家可歸的倖存者提供安置。受災者支援基金迅速累積至驚人的23億港元，其中政府注資3億港元，餘下來自企業與個人捐款。
一次原本例行的翻新工程釀成令人心碎的悲劇，也暴露出本市公共房屋項目與監管保障的裂隙。
然而在悲慟之中，這起悲劇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政治色彩。
不滿情緒日益高漲
大火燃起數小時後，國家主席習近平即表示深切慰問，並指示中央有關部門協助香港開展救援工作。
隨著火災登上全球媒體頭條，有些國際媒體質疑香港「愛國者治港」的治理模式以及北京對香港的掌控，令兩地官員擔憂這可能激起市民對特區政府的不滿。
這種擔憂可追溯至2020年6月。彼時，北京為應對2019年抗議演變成暴力而實施《香港國安法》，壓制反對聲音，為「愛國者治港」的治理模式鋪平道路。支持者稱之為由亂到治的關鍵轉折，使行政當局擺脫政治爭拗，優先發展民生給全港760萬人帶來繁榮和福祉。
但在這場慘劇的規模讓這一敘事難以為繼。公眾對建築規範監管失守與改裝工程失管失察的憤怒正在升溫，關於疏忽失職的細聲細語正演變為要求更嚴厲審視的呼聲。
在此敏感時刻，香港警方國安處先發制人採取行動。周六，警方以涉嫌煽動之名拘捕學生關靖豐（Miles Kwan）。
據本地媒體報道，關與友人組成「大埔宏福苑火災關注組」，發起網上聯署，提出四項訴求：加強對受害者的支援、檢討施工監管、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以及追究相關官員責任。目前尚未對關提出正式起訴。
與此相呼應，北京駐港國安公署發表嚴正警告，譴責「反中亂港分子和別有用心者伺機作亂」，挑動社會分化對立，煽動對行政長官和特區政府的怨恨，警告「以災亂港」的反中亂港分子，一定會受到國安法的追究嚴懲。
仍需重建信任
此類做法即便意在震懾，也可能適得其反。
該團體的訴求並非顛覆綱領，只是要求透明與矯正──這些本是任何負責任社會的標配。對很多心理上進入「悲痛轉怒」階段的香港人而言，這些要求愈發迫切。
國安部門或有其自身考量。2019年的抗議始於對有缺陷的修訂逃犯條例表達合理的不滿，但隨後升級為更大規模的、爭取更大民主自由的示威運動。
實際上，採納該關注組的四項訴求，反而可能鞏固香港在災後重建中的底氣和信心。
在救災方面，政府已表現可圈可點：一夜之間調配臨時房屋；向每戶發放1萬港元緊急現金；向喪親家庭發放20萬港元慰問金；向倖存者提供5萬港元生活津貼；並為傷者、學生、該屋苑的工作人員及在此受僱的外籍家庭傭工提供其他補助與資助。
行政長官李家超已下令成立由法官領導的獨立委員會全面調查起火成因。但要重建信任，仍需更進一步。委員會的成員名單尚未公布，但李先生可通過任命獨立專家──如學者、工程師、消防安全專家──並給予明確且不受官僚偏見影響的授權，來提升調查的公信力：查明根本原因，提出鐵腕改革，迅速伸張正義。
追責之網已開始收緊。當局已拘捕與承建商宏業建築工程有限公司有關的嫌疑人；廉政公署亦就可能存在的貪腐與劣質材料展開獨立調查。
宏業有案底：據勞工處檔案記載，該公司因在2023年半山一項目中的安全違規已兩度被判罰。更令人咋舌的是，它還主導另外28個私人樓宇工程項目──現已因「對宏業保障工地安全的能力缺乏信心」而被屋宇署全面叫停。外界必將追問，為何一個屢犯者能承攬如此多合約。
格倫費爾的教訓──正義不應拖延
然而倉促定性並非明智之舉：調查須循序推進，同時必須切實追責，方能重拾信任。
北京的做法既有借鑒也有警示。對於礦難、橋樑坍塌等造成重大傷亡的事故，中央政府通常以「負有領導責任」為名，處分地方高官，處罰從記過到降級、免職不等。
香港亦應汲取倫敦格倫費爾大樓大火的教訓。 這一案例有着令人不寒而慄的相似之處。2017年，倫敦西區一幢24層公屋被大火吞噬，造成72人遇難，成為二戰以來英國最嚴重的住宅火災。
一場曠日持久的公開調查於去年結束，揭示了系統性腐敗與失職──政府疏忽，行業偷工減料，以及不誠實企業強推易燃外牆覆層。然而正義仍遲遲未至：針對關鍵人物的刑事起訴要到2026年末才可能浮出水面，距事發將近十年。
大埔這場大火暴露了一些根深蒂固的問題。香港必須深入調查，大膽改革，並嚴肅追責。
唯有如此，這場大火才可能鍛造出一個更強大、更公平的香港。
原刊於CNA網站，中譯本刊於作者網誌，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