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學會說謊，我教不會，便去圖書館找教養書。找教養書時，意外看到南非人權運動領袖曼德拉的自傳《漫漫自由路》。我翻開，一個字打動了我。「本質上，我是樂觀主義者，」曼德拉說：「來自天性（nature）或滋養（nurture），我不知道。」
從滋養到教養
"Nurture"的意思是照顧或扶植，某人或某事的成長。當孩子還是嬰兒，父母都是全心全意地「滋養」。澆水、施肥、不說教、不形塑。像陽光，照亮孩子的天性。
但當孩子大到可以用語言溝通，父母常從「滋養」，變成「教養」：這個要好好學！那個不能碰！我們開始修修剪剪、搭建框架。有效嗎？當然！我們的爸媽不都這樣把我們帶大？大人的是非感、責任心、自律力都是這樣來的。
於是當我們變成大人，不管是成為老爸、老師、老哥，或老闆……自然也用同樣方式教養下一代。結果呢？有人成功，有人成仁。
為什麼過去有效，現在不靈？因為科技。
當兒女、學生、學弟、員工……可以從AI得到任何解答，他們對「大人」的需求，大量減少。失去了對資訊的掌控，大人變成僅僅是年紀比較大的人。過去，我們提供事實、詮釋、道德寓意。如今，我們只能回應、糾正、澄清。過去，大人可以優雅地「點燈」。如今，只能狼狽地「救火」。
跟《芝麻街》的誠實歌跳舞
教養變得比以前更難。當孩子吃慣了漢堡和披薩，你要他吃沙拉，幾乎不可能。只有回頭去滋養：端出比漢堡和披薩好吃，但又跟沙拉一樣健康的美食。讓他知道，喔……原來有這樣的好東西！連AI都還沒被訓練到，而演算法也算不出他會喜歡。
比如說孩子說謊，與其曉以大義，不如帶他跟着《芝麻街》的「誠實歌」跳舞。AI做不到，因為它沒有腳。員工沒達到業績，與其扣薪水，不如找業績好的前輩來跟他喝咖啡。AI做不到，因為它不能喝咖啡。學生叫AI寫報告，與其當掉他，不如反過來請他出題目考你，從他出的問題評估他的學習程度。AI做不到，因為它等你下指令。
當然，咖啡很香，但也很苦。滋養不只來自美味，也來自苦味。曼德拉說：「當我對人類的信念受到考驗，我不願也不能絕望，因為那只會導致失敗和死亡。」他得到的滋養，包括那27年的牢獄生涯。AI做不到，因為它沒坐過牢。
簡單說，滋養，就是靠人的血肉、靈魂、光榮和苦難，提供AI在冷冰冰的資料中心訓練不出來的智慧。
最大的挑戰
大人的反應可能跟我一樣：我哪來那麼多時間來滋養？教養不是快多了！快是快，有沒有效，就不知道了。
這就是人類面臨最大的挑戰。當AI接手了大部分教育、溝通，甚至陪伴、撫慰的功能，真人要產生價值，大人要真的像個大人，必須做得更多、更深、更像人。
AI提高了當大人的標準。大人不只要做苦「工」，還有下苦「功」。人「工」智慧的時代，人「功」智慧變得更為重要。
唉，當大人好累！但從另一角度，成為大人，也就真正活出了人的價值。曼德拉在書中說：「獄中，我被逼着面對自己，質疑我曾相信的一切。」AI也逼我們質疑人類的優勢、劣勢和價值。孩子們與這一切無關，但他們將承擔所有後果。
怎樣變成大人？如何幫助孩子、學生、員工、客戶……準備AI的未來？身為大人的我，其實不知道。我只知道，除了藍光，我們需要陽光。除了教養，更需要滋養。
原刊於作者Facebook專頁，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