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出發去歐洲三星期，第一站巴黎探親，然後再去葡萄牙遊玩，最後一站，Taormina（在西西里島）參加一個會議。已很久沒有去歐洲，上一次去的主要是俄羅斯，已經是在疫情和俄烏戰爭前，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未出發已感受到歐洲旅遊的通脹威力，近月多次去了內地旅遊，包括雲南、新疆、北京和上海等，「享受」慣中國式通縮，對比尤其強烈，簡直是驚人！
內地一線城市最好的五星級酒店，普通行政房一晚租金一般不到2000元人民幣，即使在新疆偏遠地區的豪華「Glamping」營地，一晚也只約已算誇張的7000元人民幣。今次去巴黎，將入住朋友介紹，被認為最好的Cheval Blanc酒店（屬LVMH集團），盛惠3000歐元一晚！雖已到季尾，但Taormina的Four Seasons（White Lotus在此取景）也不遑多讓，一晚最低消費亦要2500歐元以上！這些令人咋舌的價錢，是否物有所值，下星期從歐洲繼續報道。
近日內地和香港股市有所調整，很多人都認為合理。恒指今年至今升了約32%，從技術分析來看，似乎需要一次較深和較長的整固期，有利於打造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健康慢牛的偉大工程。打好基礎，走得慢一點，可能對長遠發展更好。
（白宮Flickr）
相映特朗普善變 中國談判態度大方穩定
如無意外，中美元首將在韓國舉行特朗普第二次上任後的首次峰會，意義非常重大。唯一變數就是最喜歡「意外」的特朗普，他本來說在來亞洲前要跟普京在Budapest會面，但現在已經拉倒。精神有點分裂的特朗普，一邊說與習主席是好朋友，將與中國達成「好交易」，更表示希望明年初訪問中國，但又同時說今次未必會有峰會。中國的態度當然大方和穩定得多，表示在公平互相尊重的情況下，談判的大門永遠常開，亦歡迎外國元首到訪中國。
特朗普說中美談判有四大議題，包括稀土、大豆、芬太尼和台灣。最近他因俄烏戰爭未能停止而沮喪，甚至大膽說跟「老闆」普京見面是浪費時間！因此他表示希望中國伸出援手，對俄羅斯施加壓力，達至停火。在這一點上，我非常同意，希望中國可以為和平再給點力，亦對中國國際形象有極大幫助。
特朗普已挑起貿易戰8年之久，招來招往，叠加起來的制裁和反制裁問題愈來愈多，亦當然愈難解決。整件事情勞民傷財，是壁壘主義的最佳反面教材。
中方想討論的，除以上四項外，還有新的充滿種族歧視，針對中國船隻的額外港口費，破壞「停火協議」，把或多達數千家企業和子公司添加到制裁名單，還有TikTok 、芯片和所謂critical software（關鍵軟件，即包括 EDA）、和黃港口、關稅率，以及我逐漸認為比貿易更重要的投資協議等。
當然，其實這些所謂中美經濟矛盾問題，都是短視無謂之爭，中美實應聯手應付全人類共同面對的存在性威脅，包括核武控制、氣候變化、公共健康，和AI道德等。
再次整理一下，我認為大豆和芬太尼，相對較易解決，中國只需重新購買一些大豆，以及答應加大所謂緝毒力度即可，問題是可換來什麼好處，最少可否取消20％的所謂芬太尼關稅？
稀土出口管制完全是美國半導體技術出口管制的鏡像，如美方願意妥協，相信中方也有一些彈性。唯一麻煩是雙方都用了國家安全為理由，因此較難找下台階，或只可在執行上有所放鬆。唯一有可能打動北京的一張牌就是台灣，如美國對台政策有明顯改變，近月已有傳聞或從「不支持台獨」，改為較明確和有力的「反對台獨」。口風上，特朗普似有此意，但是一個重大決定，大膽如特朗普，也必先三番小心考慮。短期內，似乎稀土瓶頸比芯片更難打破，因此很多人認為中國較佔上風。
中方在TikTok交易上作出巨大讓步，但美方得寸進尺，出爾反爾，竟大增港口費和和制裁名單，中國才變得如此憤怒。希望這些陰招只是峰會前的討厭小動作，可臨時收回。不幸巴拿馬運河在美國西半球後花園，是Monroe Doctrine（門羅主義）的基本地盤，所以極難逃出美帝魔爪，只望能取得比TikTok較合理交易價。
（中國政府網）
中國通縮問題未解決 續倚賴出口非明策
關稅率或可有點調整，但據我了解美國願意減的空間有限，針對中國關稅率必須全球最高，即最低約50%，除非印度和巴西等亦獲減稅（有少少可能）。我認為最重要的突破一定是投資方面。早前已有傳聞中國提出投資1萬億美元到美國的建議，但不知道美方會否接納。部分美方極端鷹派必定反對，但部分溫和共和民主兩黨人士未必反對，因為他們知道中國在很多製造業範疇，包括電動車（EV）、電池和光伏技術等，已遙遙領先，有很多值得美國學習的地方。
特朗普40年來，近乎病態式最憎恨的就是貿赤，認為其他有貿易順差的國家就是佔了美國便宜，經濟學上來說，此觀念當然是完全錯誤的，但無奈特朗普是總統，而美國亦確是最大市場，大部分國家只好勉強表面順着他的意來走。中國貴為超級強國，PPP、GDP第一，名義GDP第二，當然毋須更不可能屈膝就範，但從中國利益角度來看，中國亦到了必須改變發展模式的重要臨界點。
中國最新宏觀數據看似仍不俗，上季GDP增長4.8%，略有放緩，但全年應仍能保5％。但分析一下增長結構，就知道包含暗湧。最大亮點仍是出口，同比增長了8.2%，佔GDP增長比重約三分之一。EV出口更增長了100%！反而雖然中央極想刺激消費，但增長只有比預期差的3%，固定投資更5年來首次收縮，微跌0.05%（或是好事）。中國亦仍未能擺脫通縮，CPI-0.3%，PPI -2.5%，延續35個月跌勢。
年輕人失業問題仍然嚴重，16至24歲城市失業率微升至17.7%，如加上農村應更高。看新聞訪問一位北京大學女碩士生，她想投考公務員，但競爭比高考更激烈，數千人爭取一個崗位！她說理想工資是8000元人民幣，但如需要，可接受6000元，甚至5000元！今年大學畢業生人數多達1200萬，估計2030年將增至1500萬。
如何解決這些種種嚴重問題？明顯繼續過度倚賴出口是不可能的，美國為首的西方絕不會接受，即使東南亞、南亞，甚至俄羅斯，都已在大增關稅，防止中國貨充斥他們市場，拖垮他們本國製造業，甚至影響國家安全。按有些專家計算，中國製造業佔全球比倒在2021年高達30%，但近年反有所回落，現在估計在26%至29%之間，主要原因是疫後很多國家都不想過度倚賴中國，因此採取所謂「中國+1」的分散供應鍊策略。相信亦與中國通縮和人民幣貶值有關，AI崛起亦是一個因素，因為對各類芯片需求大增，而主要生產地為台灣省和韓國，中國也有增長，但主要內消和受美國限制影響增速。
中企出海 全球化才能解決內卷
上星期在北京一下飛機，已見到周圍阿里雲廣告，表示大力支持所有中國企業出海。這個方向完全正確，中國發展已到了由只是貨物出口，轉為企業出海的重要臨界點。中國市場雖大，但始終有限，況且不少行業如能源、運輸、傳媒和金融業等，仍由國企主導甚至壟斷，加上資本帳基本上是封閉的，因此形成太多資金追求太少投資機會的情況，因此形成供過於求，結果就是通縮。除此資本帳管制亦扭曲內地資本市場，在缺乏全球競爭下，A股估值長期偏高，亦同時推低長期回報。
過嚴資本帳管制更當然嚴重影響大量中國企業出海，增長成為具全球競爭力的一流企業。品牌全球化，同時把製造本地化，亦是過去歐美、日韓企業，逐漸成為全球一流企業的必經之路。只有大量中國企業放眼全世界，成功全球化才能解決內卷、通縮和年輕人失業等等問題。
不少人短視和思想狹隘，他們認為即使中國企業要出海，也毋須從國內打錢出來，大可在香港集資，今年香港不是驕傲地重登全球IPO集資首位？這個想法過去還或可以，但現在中國是個18萬億美元的超級經濟體，絕不可能再只倚靠香港這個窗口。來香港上市的企業，只佔應該出海的企業的極小比例，其他企業亦應有較自由資金出海渠道。
即使小心逐步安全有序開放資本帳，也有很多人緒多憂慮。首先他們說過去40年資本帳一直封閉，中國不也發展得很成功，何需改變？即使要變，也應等到美元霸權崩潰才變。有些人更缺乏自信，認為如讓外資大鱷入中國，必掠奪中國人民財富，割我們韭菜！
有序開放資本帳 才有機挑戰美元霸權
世界局勢發展當然是動態的。即使封閉資本帳真的適合過去40年發展，也不等如應該繼續下去。不可持續的事實已愈來愈明顯，包括經濟放緩、內卷、通縮和貿易失衝導致矛盾等。既然面對百年未見的大變局，中國也必須鼓起勇氣，作出相對合適，超越過去「comfort zone」（舒適區），即使有點不習慣的真正改革開放。這就是Triffin Dilemma所指出的真理，大國崛起，其貨幣必變得更重要和流通，既有好處和特權，但亦須承擔縮小貿易順差，甚至轉為逆差的責任。
我要說出一個醜陋的事實，緊封資本帳的主要原因，絕非因為擔心熱錢湧進來，炒高股市樓市，然後急速撤退，泡沫爆破，經濟一沉不起。事實剛剛相反，真正擔心的是數十萬億元人民幣過急流出，導至市場混亂甚至崩潰。但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封得愈緊，走資的壓力愈大。唯一解決方法就是遂步安全地有序開放，譬如個人每年外匯額度由5萬美元，每年只需遞增1萬元，已是非常有效的正面訊號。
企業上，亦應逐漸放開管控，改變過去幾年，只讓EV和電池受支持行業，拿資金到海外投資開廠。各種服務業，包括金融、餐飲、遊戲、教育、互聯網和AI，以至其他製造業服装、電子、鋼鐵和日用品，都極需要資金支持他們出海成長，跟全球競爭。
再者中國人不是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嗎？既然中國企業在多個行業，可以極速追上繼而超前，例如稀土、光伏、電池和EV，甚至半導體也以「中國速度」迎頭趕上，為何金融不可以？中國擁有極龐大資金池，何懼幾條過江小魚？老實講，金融跟所有行業都一樣，有競爭才有進步，多些國際資金才會令中國資本市場正常化和進步。繼續等美元崩潰才開放更不切實際，只有中國逐漸打開資本帳，人民幣成功國際化，才有機會挑戰美元霸權。
（Shutterstock）
中國應逐漸開放互聯網 增強軟實力
同樣地，在今天的AI時代，中國也應考慮逐步拆除極阻礙AI發展，以及全球接受中國AI和其他軟硬高科技程度的所謂「防火牆」。即使全球互聯網真的完全分割為二，也對中國極不利，中國最多只佔全球數據和市場份額約20%。DeepSeek就是個好例子，即使技術上得到突破，已接近前沿LLM技術水平，但商業上已完全輸了給ChatGPT和其他美國AI模型。在香港也不可直接上ChatGPT 、Genini 和Claude等LLM，已是一個外國也開始建AI逆向防火牆的明確警號！
中國應有制度自信，每年1200萬以上大學畢業生，何懼缺乏理據的外國媒體洗腦？其實中國應逐漸安全地打開互聯網，讓國民合法跟全球互聯網溝通，大力推廣中國文化，增強軟實力才對。
最後，我認為特朗普對中國投資應感興趣，因為他最關心的是貿赤，如中國到美國投資工業，必減少貿赤，亦為美國帶來就業機會和技術。當然中國大陸亦必須如對台灣省般留一手，不可讓最先進技術流出，最多只可出口N-2代技術。有人擔心美國巧作藉口，充公中國資產，我認為也毋須過慮。中國也將開放市場，歡迎大量美國和其他企業來華投資，因此中國也必有大量外國資產作為「人質」。再者，我們仍有稀土這招殺手鐧。
現在市場對峰會期望很低，反而較容易出現意外驚喜！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