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好像被撕開了一頁白紙,雲很低,似乎快要下雨了,我加快腳步,回到了飯店。我的房間在頂樓,唯一的窗戶對着風景如畫的瓦爾河(De Waalkade)。夏天荷蘭奈梅根(Nijmegen)的日照時間很長,通常早上5點多就會日出,直到晚上近11點才能看到黑夜──我想用「黑夜」這個詞大抵上是不準確的,畢竟這裏夜晚的時間太短。我還需要睡覺補充體能,沒有辦法等到夜真的黑下來;天晴的時候,就算接近夜晚11點,天空也只是由薄紗一般的淺藍,變成了深藍。與它相鄰的瓦爾河這會反到更似深夜的天空。
這裏沒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也沒有急急忙忙趕着去上班的人,打掃衛生的阿姨幾乎都不會說英語,而我也不會荷蘭語,交流都靠翻譯軟件。無意中打開窗戶的時候,我發現了幾條細絲,定睛一看,還被我找到了細絲的主人──蜘蛛妹妹。
我不是昆蟲學家,並不能區分蜘蛛的雌雄,但是初來乍到,言語不同,確有些寂寞,我把蜘蛛妹妹當成了我的小寵物,我心裏面給她取了個可愛的疊字名,叫做:蛛蛛妹妹。她是很小的那種蜘蛛,大約只有我食指指甲蓋不到一半,體型嬌小,甚是可愛。隨着時間的推移,我把她當成了我的室友。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確定她是否在我的窗槽裏寄居。
我本想幫蛛蛛妹妹和漂亮的瓦爾河拍一張合影,可是她實在太迷你,原本想着做蛛蛛妹妹背景的瓦爾河,此時此刻毋庸置疑的成為了相機的主角,我在手機屏幕裏根本無法找到她的身影。她的絲線更是不必說,太纖細,只能把這幅「瓦爾河畔的蛛蛛妹妹」圖留在我的眼裏、我的心中。
我想在這個層面,機器很難取代人類,畢竟機器可能壓根兒都沒有發現過蛛蛛妹妹。這樣細膩的感受,我和她一起的日日夜夜,只有我本人的雙眼和心靈才能記錄。我甚至有點感激她,她的存在對於我這個外鄉人來說,已經是一種極大的鼓舞。
我和我的蛛蛛妹妹很有默契,從不打擾對方。因為她織網永遠只在窗戶下面三分之一的位置,這樣的話,我早起出門前可以將手伸出窗外拍個粉橙色的日出,傍晚回到房間也可以拍一下河邊的遊艇。夏天的蚊蟲應該很多,可是我沒有被蚊子咬過,而且酒店也並沒有給我滅蚊器,我想很大程度上,是我這個室友的功勞。
有一天清晨起來,我發現我和蛛蛛妹妹的感情變深了,她似乎更為信任我了,因為她竟然霸佔了我窗戶的中間位置,幫我做了一個天然的窗紗。為了表示感激,那天我沒有伸手出去拍照,生怕弄壞了她一晚上的傑作。

時間很快,就到了我要回家的日子,我既開心,卻又有一些不捨。開心的是我終於可以回到故鄉,見到親朋,又可以投入到快節奏的生活當中。然而臨走前最不捨的卻是我的蛛蛛妹妹:她知不知道我就要離開?下一個住客會不會也像我這樣不去打擾?清潔姐姐不會打擾她我是知道的,因為我入住的那天,打開窗戶就見到了她自如地在織網,所以我判斷這裏的人大抵上是不會理會這些蜘蛛網的。還有我在街上看到一些常用的自行車上竟然也有蜘蛛網──自行車並沒有灰塵,很乾淨,在一些角落卻有小小的蜘蛛網。我想,這裏的人與蜘蛛應該是和諧相處的。
可是多愁善感的我還是會忍不住為她擔心,擔心她受人驅趕,擔心她一晚上的傑作被一些只以自己利益為考量的人、抑或對自然不夠了解的人破壞。但轉念一想,我和蛛蛛妹妹相識是緣分,一切都不必過於執着和強求,我們一起的那些日夜,由最開始的互相尊重,到後來的互相信任,已經是上天的恩賜,我們的心靈已經在那些日夜得到了交流,還有什麼比珍惜當下,把握此刻更重要的呢?那些原本寂寞的日夜,因為有了蛛蛛妹妹靜靜地陪伴,讓我覺得有所寄託。
很幸運的,我走之前改變了拍照策略,不再執着於用瓦爾河作為蛛蛛妹妹的背景。對於這樣精緻的生物,她就是主角,不需要其他的背景,我終於給她和她的傑作蜘蛛網拍到了一幅珍貴的照片。這樣蛛蛛妹妹便不僅存於我的腦海,更存於我的相機。
回家的飛機就要啟程,歸心似箭,想念故鄉的家人朋友。有人問我,下次還會來奈梅根嗎?我想是的,還想再去看看我的蛛蛛妹妹或者蛛蛛妹妹的家人朋友!
原刊於《華人文化研究》13卷1期,本社獲作者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