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TikTok的半天吊情況，經特朗普使用行政命令，多次「違法」續命後，最近終有突破性發展。特朗普稱已跟中方達成協議，以Oracle為首的一批新美國投資者，將入股「美國TikTok」，再加上現存的非中國投資者，將高佔80.1%股權，中方佔股將降至19.9%，理論上將符合美國法律要求。今次不再完全只是特朗普自說自話，中國外交部也模糊地承認雙方正進行交易框架談判。雖有進展，但仍未算達成協議，或許要等到下月的預期首腦峰會，才有最後結論。
TikTok倘只值140億美元 如搶劫
仍有很多細節尚未公布出來，但美國副總統萬斯說「美國TikTok」的估值將只大約為140億美元，被很多人形容為「Daylight Robbery」（日間明搶）的超低價！去年美國國會通過法案威脅關閉TikTok，除非馬上讓出80%以上控股權時，最初的估值，即使剔除關鍵的「推介 algorithm」（算法），也最少有400億美元，很多財團表示有意參與競投，一直傳聞願意出約300億美元。如交易價真的只有一半不到的140億美元，當然如同「搶劫」！
交易架構似乎頗為複雜，很多細節尚未公布，但似乎較肯定的是將真的不包括「算法」。除此，似乎未來將有兩家公司，一家由美方佔大股， Oracle 營運雲端服務的公司，負責確保數據和算法符合美國國家安全要求。另外一家公司則仍由中方擁有，似乎負責廣告和電商及其他業務發展。據說中方雖只佔不到20%股份，但因收費授權使用算法，所以中方仍將佔總收入約50% 。有人形容此安排與蘋果在中國營運的安排近似甚至更佳，數據儲存和安全，也是交托給一家中國公司（雲上貴州）負責，更完全得不到任何分成。因此有人認為今次交易的「真正」價值等如300億至400億美元，已不算太差了！
但此說法是否屬實呢？Meta（Facebook、IG和WhatsApp 等服務）是全球最大社交媒體公司，市值約1.8 萬億美元，每日用戶高達30億人。它的最大競爭對手就是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ByteDance），活躍用戶約19億，仍未上市，據聞最新估值約3300億美元。但其實此估值已因地緣政治壓力而導致很大的折讓。Meta去年收入約1650億美元， ByteDance增長遠比Meta快，去年已追至很接近的1550億美元，估計今年更將追至平手的約1870億美元。如ByteDance能解決國內外政治問題，正式在香港或內地上市（美國也有可能），市值應遠超1萬億美元，甚至可高達2萬億美元。
TikTok各方面表現遠勝IG
集中分析TikTok 跟最相似對手IG（Instagram）一下。首先TikTok 全球用戶高達18億，已超越IG的16億多，增速更遠勝IG，18.4%對比7.2%，只計美國，TikTok用戶已超過1.8億，IG只有約1.6億，去年TikTok增加近1000萬用戶，IG只增了640萬。更重要的是TikTok比IG更「吸睛」，每天用戶平均使用時間超過60分鐘，比IG平均多近20分鐘。因此絕大部分靠社交媒體「搵食」的美國KOL，都較喜歡TikTok，亦一直反對關閉服務。
據估計，美國TikTok的2023年收入已高達160億美元，去年升至230億美元，有人估計今年更或將升至270億美元。此業績已非常亮麗，但據我認識曾在美國TikTok工作5年的朋友說，因美國的政治壓力，公司管理長期一片混亂，相信如經營得更好，業績當不止此。
美國約佔Meta收入的40% ，估計IG也約佔Meta的40%收入，因此美國IG應約佔總市值1.8萬億美元的16%，即約2888億美元。TikTok各方面表現都遠勝IG，因此最低公允價值都應在3000億美元以上吧！從另一方法來分析，若以140億美元價值來計算，也只有今年估計收入的0.52倍P/S（Price to Sales），簡直是侮辱性的低，即使以400億美元來計，也只是1.48倍。增長遠比TikTok慢的Meta，P/S仍高達10倍。被認為是最成功的AI應用公司Palantir，P/S更高達50多倍。
美國TikTok因政治而被犧牲，被迫賤賣，是不爭事實，問題是為何會達成如此協議？還有沒有變數？先回顧一下過去7年美國TikTok處境的戲劇性變化。最先提出因所謂國安考慮，而頒下行政命令關閉TikTok的正是特朗普，當年TikTok跟政府打官司，拿得禁制令不停拖延時間，一直終等到支持TikTok的拜登上台，拜登就奇怪地直接寫信給法院，要求停止調查和審訊，實在有妨礙施法公正之嫌。但到了去年，國會得到兩黨支持，竟通過了關閉TikTok法案，對華態度愈來愈鷹派的拜登也願簽名，法律正式生效。公司再次進行法律訴訟，但上訴至最高法院，也最終失敗。
特朗普轉軚 料因金主曾助官司
但去年4月，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本來反對TikTok的特朗普，突然180 度轉軚，表示支持TikTok，希望它可在美國繼續營運下去。從前我已解釋過，現在再重複一次，我雖沒有內幕消息，但我認識一些極資深國際傳媒人，老實講，ByteDance其中一名最大投資者，是我數十年老朋友。特朗普轉軚的表面原因有兩個，第一是他從前憎恨Facebook ，曾封閉他的帳戶，因此不願Meta 壟斷市場，寧支持TikTok 作為競爭對手。第二，當時競選期間，他很想得到超喜愛TikTok 的年輕人支持，因此答應拯救 TikTok。
但據我了解，真正最重要的，還有第三個原因，去年中還是秘密，現在已是公開資訊。話說特朗普經常官司纒身，更曾被多名女士控告性侵，雖未入罪，但因特朗普不願收口，反而因誹謗而被罰4億美元多賠償金。他當然上訴，但仍須先交保金，但他當時不夠現金，問了多間保險公司也無人願意幫手。正在此刻，來了一名低調的猶太人及時雨金主──Jeff Yass。他原是一家金融機構Susquehanna 的老闆，但他亦是ByteDance 的原始和最大股東（他曾是張一鳴老闆），約佔股17% ，按Wiki資料，他的身家估計在300億至1000億美元之間（取決於 ByteDance估值），被形容為最有錢隱形富豪。
Yass當然極想TikTok活下去，他也是一個共和黨員，但他政治上有眼無珠，去年選舉時，最初支持Nikki Haley，她退出後改為支持Vivek Ramaswamy，他也退出後，無奈Yass再無選擇，最終去年4月去了一趟Mar-a-Lago，表示支持特朗普。見面數天後，特朗普即宣布支持 TikTok繼續在美國經營下去，另外奇蹟地，突然出現一名LA的猶太地產富豪，願意出手幫助特朗普繳付4億美元上訴按金。
外國股東佔多 字節跳動同意賤買
現在明白了特朗普「拯救」TikTok的動機，但當然仍想盡量壓價。那麼為何ByteDance也同意低價賤賣美國TikTok？一來低價總比關門歸零好，除此，大家亦需知道ByteDance的大多數股東，本來就已經不是中國的。前年在美國一次開會， TikTok 的CFO剛坐在我旁邊，他被很多人攻擊算法偏幫哈馬斯和在新疆和西藏等問題上偏袒北京，他無奈地剖白3個重要事實，第一，非中國投資者佔股60% ；第二更可悲，他說各創始人都已相繼離開中國；第三最驚人，他說大多數董事會成員為美國人！因此對Yass和其他美國股東而言，即使交易作價低，也無所謂，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有交易總比關門好，況且他們仍擁有母公司ByteDance的大量股份，美國問題解決後，說不定終可IPO，到時就可以或高達5000億美元價值以上套現！
但是，為何中國政府似乎也最終同意交易？多年來，中央一直未有公開表態，聽聞私底下，一直反對出售美國TikTok，算法更當然免問。既然大多數股東並非中國投資者， ByteDance能否上市，更非中央所關心的事。我一直認為TikTok非常重要，因為它是中國唯一具全球影響力的媒體平台，而中國最需要的正是所謂「軟實力」。美國是全球重要市場，而社交媒體最倚靠「網絡效應」（Network effect），如失去了美國，整個TikTok的影響力和價值必大跌，因此我也希望有解決方法。
中央讓步 要看交換條件
中央既應關心中國軟實力，但也需衡量交易是否公平，和面子問題。如價格真的太低，國內外的觀感會是怎樣呢？當然價格也並非唯一考慮，除此亦要看有何交換條件？中國人經常說領導人在「下大棋」，非我們一般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特朗普也喜歡以「打牌」作比喻， TikTok 是其中一張牌，台上還有很多其他的牌，包括和黃港口、稀土和磁石、AI芯片、關稅率，和台灣問題等等。
我一直認為TikTok比港口重要，現在中方在TikTok價錢上有所讓步，是否等於美方將在巴拿馬運河港口上讓步？看來並非如此，大概率此港口仍將賣給美方財團。中國似乎也無意因TikTok讓步就加強限制稀土出口。經Jensen（黃仁勳）游說下，美國似乎真的有意稍為放寬較落後的H20 出口限制，但中方已表明態度，鄭重「勸籲」中國公司，不應再購買美國AI芯片。
關稅方面，兩周前在華盛頓開會，美國貿易代表有官員在場，他說很多東南亞國家對他要求減關稅，原因是他們聽說中美將在短期內達成貿易協議，到時中國關稅必大減，因此他們的關稅更應減。但這名官員竟反問，誰說中國關稅將大減，他斬釘截鐵的說，中國仍必面對超高關稅！因此大家也毋須寄以厚望。台灣問題上，近日確有傳聞，中國正對美國施加壓力，逼他們改變對台政策字眼，由「不支持」台獨，改為更有力和明確的「反對」台獨。最後結果，只可靜觀其變。
中美均稱獲勝 是否交易非公平
今次交易尚末完成，但特朗普已例牌宣布大獲全勝。但在我參加的峰會，75%的CEO又認為交易對美國依然不公，TikTok仍構成國安威脅。中國政府聰明地保持緘默，但不少香港媒體反而率先報捷，即使價錢超低，但仍堅持中方取得重大勝利！有智者說，一個公平交易的最佳指標就是雙方都表示不滿。今次交易，如雙方都自稱勝出，是否反代表交易非公平？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