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特朗普外交策略：俄烏戰爭的趨向和結局〉
那麼，美國「新現實主義」的崛起對世界意味着什麼？其實，如果把捲入當今各區域衝突的國家加總在一起，儼然已經是一場世界大戰了，只不過，這些局部戰爭並沒有互相關聯。人們普遍相信，無論是俄烏戰爭或中東戰爭，都和美國的戰略調整有密切的關聯。
我們在這裏聚焦討論俄烏戰爭，是因為這場戰爭的重要性。較之其他的區域衝突，俄烏戰爭已經在不同程度上牽連了許多國家。俄羅斯是直接的當事國，歐洲和美國是用「代理人」（烏克蘭）的方式捲入這場戰爭的，而中國則是被西方強行與俄羅斯「捆綁」在一起的。
再者，我們並不想預測俄烏戰爭會以何種方式結束，我們關切的是俄烏戰爭「為什麼會發生」和「為什麼結束不了」的問題，由此來思考我們為什麼面臨更多更大戰爭的風險及其未來會發生什麼的問題。
國際主權崩壞 唯有戰爭解決衝突
簡單地說，戰爭的形式和發生戰爭的原因多種多樣，但歸根結底是因為調節國家間關係的規則不再生效；戰爭結束不了，因為不存在結束戰爭的規則，而戰場上的勝負（也就是國家實力）成為戰爭是否可以結束的唯一因素；而無論是發動戰爭的目的和戰爭中各方的互動則是為了爭取未來國際規則的制定權。
在這個世界上，小到家庭和工作單位，大到國家和國家間的關係，都需要規則。沒有規則，人與人之間或國家與國家之間就會發生衝突。這是人性所致。英國哲學家霍布斯認為，在自然狀態下，是一個人與人戰爭的無政府狀態，因此任何社會如果要和平，就需要建立一個高度集權的國家（即「利維坦」），國家制定法律，對社會實行統治，形成和平秩序。
德國社會學家維伯提出了近代國家最顯着的兩個特徵，即國家要壟斷暴力和施行法治。如果暴力是分散的，那麼擁有暴力的社會群體之間必然會發生衝突，因此國家必須壟斷暴力。國家用規則來治理社會，那就是法治。如果有人擁有暴力，那麼必然會用暴力輕易地毀滅法律。
國際衝突或戰爭就是霍布斯「人性」在國際社會投射的結果。如果國內秩序可以成立一個霍布斯式的「利維坦」（主權國家）來達成，那麼在國際層面則並不存在一個高於主權體的權威，因此必然呈現出無政府狀態。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生存，人類在不同的階段發展出不同的國際規則，各國都必須接受這些規則來維持和平共存，而不接受這些規則的國家則會受到其他國家的懲罰。
主權國家主宰規則
近代以來，對國際規則的要求愈來愈高。在近代之前，人類長期處於農業社會（或遊牧社會），往往呈現出幾個帝國並存的局面，而帝國之內則是非常地方化的各個政體（或「封建」）。無論是帝國之間還是各個地方政權之間，各個實體體現為自給自足的狀態，她們之間的互動並不頻繁，因此並不需要太多的國際規則。
近代以來，隨着工業化從歐洲擴散到世界各個角落，全球化逐漸形成，各國之間相互關聯起來，形成一個網絡，各實體之間的互動日益頻繁，在這樣的情況下，各國對國際規則的要求自然增加，國際規則也應運而生。
首先是歐洲主權國家概念的確立。主權國家原則的確立為國際規則的形成奠定了基礎。今天人們所見到的國際規則大都來自歐洲國家，是歐洲國家把處理她們之間關係的原則上升和擴散成為國際規則的。聯合國體係是一套規則，歐盟是一套規則，其他各種形式的區域和國際秩序都是規則。
問題的關鍵在於誰來制定規則？經驗來看，歐洲國家主導制定的規則和美國主導制定的規則是不同的，美國制定的規則和美蘇兩國互動形成的規則是不同的。歐洲國家之間（尤其是英法德三國之間）因為沒有一個國家處於絕對的主導地位，呈現為比較平等的形式，因此歐洲的規則強調主權國家之間的平等和她們之間的相互制衡。
而二戰之後的美國因為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國的規則往往強調的是她自己的霸權作用。對美國來說，其他國家都必須服從國際規則，但美國則是處於法律之上的。同樣，在冷戰期間，儘管美蘇處於互相核威懾下冷戰狀態，但兩國之間依然需要規則以圖生存，兩國形成了基於核威懾之上的國際規則。
沒有規則 沒有和平
但是，今天幾乎所有傳統規則要不已經解體了，要不處於解體過程之中。這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衝突和戰爭變得那麼頻繁。戰爭過程很複雜但發生的原因很簡單。戰爭的發生，就是因為先前協調國家間關係的規則不發生作用，當各方所訴諸的所有其他手段（包括外交、政治和經濟等）都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戰爭便是最後的手段。
蘇聯解體之後，美國和西方國家率先破壞了原來自己主導制定的規則。在前南斯拉夫問題上，北約提出了「人權高於主權」的原則。主權國家原則本來是西方提出來的，但現在他們自己拋棄了這個規則。
之後，北約大肆擴張到俄羅斯的後院，有效地擠壓了俄羅斯的生存空間。這就導致了今天還在持續的俄烏戰爭。美國的行為遠不止這些。在南海問題上，儘管美國本身並沒有簽署國際海洋法，但一直在要求中國服從國際海洋法。美國自己並不接受規則，但卻把中國敘事成為國際規則的破壞者。美國更是動用各種方式企圖把自己的規則強加在其他國家之上。
不過，一個更根本的問題是，今天的美國不僅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來迫使其他國家來接受其所主導制定的規則，更糟糕的是，特朗普選擇主動積極地破壞美國自己主導確立的國際規則。這使得原來的國際規則加速度地解體。
沒有了規則，和平就缺失了基礎。各區域衝突和戰爭不斷發生，這會是未來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的趨勢。經驗地看，因為特朗普的作為，許多國家（尤其是歐洲國家）意識到依賴美國不再能夠求得安全，因此紛紛轉向自保，各國的主權性質再次得到強化，而軍備競賽已經呈現大趨勢。這從另一個側面強化更多更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
無疑，世界的和平需要新的規則了。歷史地看，規則的制訂往往是衝突的結果。可以預見的是，如果捲入衝突的各方力量旗鼓相當，那麼他們會在毀滅的臨界點來臨的時候最終形成妥協，形成類似於近代歐洲國家之間所形成的那樣的規則，強調力量均衡和相互制約；如果衝突的其中一方完全勝出，而另一方完全失敗，那麼就會形成類似於戰後美國那樣的霸權規則。
未來會呈現哪種方式？人們有待觀察。但國際秩序的亂象已經告訴人們，人類今天就處於如此關鍵的轉捩點上了。
〈美國「新現實主義」外交：一場沒有規則的賭局〉 二之二
原刊於「大灣區評論」微信公眾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