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與大提琴家蘇坦尼

今屆香港藝術節請來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Amsterdam Sinfonietta）演出，為近年其中一位冒起的年青星級大提琴家蘇坦尼（Kian Soltani）擔任伴奏。

筆者對於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過往可謂毫不認識，但對於蘇坦尼，幾年來也看到不少他的視頻。而今次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在曲目的安排上，亦是冷門與熱門樂曲共冶一爐，賣點當然是展現大提琴家蘇坦尼的獨奏。

對於筆者來說，最感興趣的是當中一首新作品，湯馬士．阿迪斯（Thomas Adès）所寫的《水手歌──在海上》（Shanty—Over the Sea），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與香港小交響樂團，為委約創作的其中兩個表演團體。疫情期間「小交」取消了音樂會，稍後於2022年已在香港首演了這首樂曲。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除了大提琴組外，所有團員均站立演奏，很有virtuosi組合的味道。

樂團兩曲目表現參差 小提琴組音準不穩

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在音樂會開始時，演奏較少機會聽到的C. P. E.巴赫（C. P. E. Bach）《G大調交響曲，Wq173》。樂團一開始的清麗音色，少用揉音，爽快的弓法，對於演繹這首作品，效果相當不俗，尤其是大提琴與低音提琴的聲部，除了和聲上擔當得相當豐厚外，他們對於精巧的音樂韻味、以及充滿趣味的音樂修養，更是非常強而優秀。特別在第三樂章，他們演奏的線條，對於整個樂章的表現，真正生色不少。

不過，來到阿迪斯的《水手歌──在海上》，樂團的瑕疵便開始浮現。這首作品的前半部，以小提琴聲部的和聲交錯為主，產生色彩虛幻、迷離的變化；根據樂曲介紹，此曲創作的意圖是「講述矮小專橫的船長對船員們施行嚴酷管治，卻無阻他們對自由以及安全港的渴望」，但筆者難以代入其中。反而聯想起海洋中的海豚、海鷗、或甚至是鯨魚的叫聲，會更加貼切。

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的小提琴組，在前半部分的音準較差，和聲瓦解。當然，音色就更遜色了。而當作品進入後半部分，比較激昂的爭持時，樂團的整體水平就較穩定，技巧上的基本問題改善後，當樂曲下調到平靜的完結樂段，和聲的融匯在最後一個長音裏，音色與韻味都穩定而極漂亮。主要來說，作品的內容如果改為以想像海洋動物、驚濤駭浪、風平浪靜，將會更易理解。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在最後部分的演繹，最令人滿意。

蘇坦尼琴音美不勝收 唯稍離海頓風格

音樂會的焦點，為蘇坦尼演奏海頓的《C大調大提琴協奏曲》。欣賞這場演出前，曾聽過蘇坦尼演奏第三樂章，發覺他的演繹，相對於典型的古典時期風格，可說是明顯的離經叛道，所以本來對他這次的演出不寄望。

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在這首樂曲中，一開始已奏出非常濃厚的古典風格，亦有海頓音樂中的齊齊整整的明確老實味道。弦樂組，特別是大提琴與低音提琴，依然是色彩與音樂線條演奏得最出色而符合品味的聲部。整晚的演出中，就只有這首樂曲中有管樂。樂團的圓號組及雙簧管組，站在舞台最後方。他們以較強勢的氛圍去演繹這首樂曲，但風格上卻出奇地能夠融合到弦樂之中，令作品增添了相當大的活力感覺。

蘇坦尼的演奏，雖不至於帶着典型的古典風格，但他手上的這首作品，依然非常優美，他自己亦在一些樂句中加上了漂亮的裝飾音。在技巧上，包括左手按弦及右手拉弓，他的演奏都相當輕鬆而完美。打從第一樂章開始，筆者發覺他演繹的美學，無論在飽滿的力量或漂亮的歌唱韻味方面，更像在演繹德伏扎克（Dvorak）的音樂。所以在個人的理解上，他對於樂曲的抒情和爽朗演繹，即使合理，但亦稍微離開了海頓本尊的風味、和年代風格的規範。

而在第二樂章中，蘇坦尼的演繹，音色與歌唱性的確美不勝收，樂句的表現，在弓法力量的運用，在呼吸上亦非常高明，而他亦更加高明地將中段重複又重複的樂句，以輕描淡寫的手法，避開了一般令人感到煩瑣的演繹。不過這一來，樂曲的三段體裁，就失去了對比。

第三樂章中，他依然以過往較為粗曠的非古典時期手法，以頗多突然的重音去演繹前半部，不同的只是較從前收斂了一些而已。不過，他靈敏而非常清晰的快弓段落，對於駕馭技巧及對整個大提琴的發揮而言，的確非同凡響。可是當主題最後一次出現直到完結，他又演繹出與頭兩個樂章相配的較典雅的風格，回歸海頓這個樂章的本義。

對於蘇坦尼比較獨特、令聽眾有如坐過山車的演繹風格，個人來說並不鼓勵，雖然他的豐富音樂感、漂亮的琴音，的確具有無比的吸引力，但始終認為能夠以自己的觀點演繹出作曲家風格，才算是最上乘的藝術表現。樂團與蘇坦尼在合作上，對答與你來我往的互動相當不錯，令整首作品的音樂趣味更加豐富。

《致音樂》演出精妙絕倫  彷若天籟

先前，在網上聽到蘇坦尼演奏舒伯特（Schubert）的改編作品，演繹得非常內斂和深刻。下半場，他與樂團合奏幾首改編給大提琴與弦樂團的作品。首先在孟德爾頌（Mendelssohn）的歌曲《蘇萊卡》，作品34，第四首（Suleika），（由Wijnand van Klaveren改編），個人感覺蘇坦尼的演繹，運弓方面過重，音色亦太厚實，少卻了孟德爾頌音樂抒情層面的流動性。

當他演繹兩首Adrian Williams改編的舒伯特作品，特別是在《致音樂》，D547（An die Musik），他的演奏氛圍卻即時改變。比起本來已經歌唱得動人至極的唱片錄音，蘇坦尼當晚演繹這首短曲，藝術氛圍與深邃的情感投放，更像是天籟一樣，單單欣賞這一小段，已足以蓋過他整晚的演出！而在《你是安寧》，D776（Du bist die Ruh），他的放緩思緒，平靜而莊嚴的演奏，意境相當安寧。

兩首樂曲中，蘇坦尼在高音區的演奏，音樂感格外迷人。他加奏了自己創作的獨奏曲《Persian Fire Dance》──一首由懸疑至激昂火熱的高難度炫技作品。而他演繹自己祖先的波斯旋律充滿中東小調的味道，感染力相當亮眼。他的技巧高得乾淨俐落而信手拈來，基本上聽不出有任何瑕疵。

壓軸與加奏樂曲眼前一亮

樂團演奏的壓軸樂曲，為少有機會聽到的華爾頓（Walton）《弦樂奏鳴曲》。這首樂曲是較為難以理解的作品，旋律的方向非常不明顯，就是要備課學習，也相當困難。當然，學習的時候亦就是找來樂曲的最初演繹者──馬連拿（Neville Marriner）領導的聖馬田室樂團（St. Martin in the Fields）的經典版本。不過跟欣賞其他英國作品一樣，首先也覺得這套樂曲的和聲相當厚渾。阿姆斯特丹小交響樂團在整套作品中，塑造出豐厚但流動性依然靈活的和聲，個人感覺非常有英國樂團的特質。這大概歸功於這個樂團擁有非常優秀的低音弦樂組所致。

樂團由第一樂章開始已經令人眼前一亮；而即使素材難以理解，但他們在第三樂章中的演繹，依然令人即時喜歡上他們塑造的漂亮和聲、和自然地製造抑揚頓挫的真功夫。樂團首席及音樂總監Candida Thompson、與幾位首席得度奏樂段，亦相當動聽。樂團在這首《弦樂奏鳴曲》的整體演出，讓人完全聯想到英國樂團弦樂組的獨特聲音。

不過更精彩的演奏，卻是在最後加奏的一首筆者完全陌生的樂曲裏呈現，香港藝術節的社交媒體沒有公布樂曲的名稱。樂團首席及音樂總監介紹了作曲家的名字，但聽不清楚到底是誰。這首充滿趣味的《Intermezzo》，樂團的弦樂組玩出精緻而活潑的音樂，的確令聽眾非常愉悅！

原刊於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網，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