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鳳：一部在歐美引起爭論的小說

編按：著名藏書家葉靈鳳自1938年扎根香港以來，長期深耕於香港報業，以嚼書為文養家，終成名副其實的愛書家。多年來葉氏讀書隨筆，滋養讀者中西文藝品味，唯其身後遺篇龐雜紛亂，以待拾掇，是為「葉靈鳳文存」之旨。卷一《藝海書林》以《新晚報》的「霜紅室隨筆」專欄為基礎，精選葉靈鳳自1957年至1969年發表的文章，計214篇，大多為未曾出版之遺章，按照發表時序編排；題目廣博如文壇掌故、書林藏珍、報刊拾零乃至前塵往事，皆從書籍出發，完整展現一代文人大家傳奇多彩的一生。本社獲授權摘錄文章發布如下，以饗讀者。

最近又有一個俄國人所寫的小說，像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那樣，在歐洲文壇引起了軒然大波。不過這次不是為了文學與政治的問題，而是為了文學與色情的問題。

情色文學出版困境

這部引起問題的小說：是一個僑居美國的白俄作家所寫，他名叫伏拉地密爾．拉波科夫。這部幾年前寫好了的小說，書名是《羅麗妲》（Lolita），故事的中心是一個40歲的男子和一個12歲女子的私情事件。拉波科夫是學會了用英文寫作的，他本來在美國已經出版過幾本小說，也經常在幾種流行刊物上發表短篇小說，但是《羅麗妲》脫稿後，卻因了內容的色情關係，竟一時在美國找不到出版家。後來拿到巴黎，由一家奧令配亞出版社出版。

本來，任何五花八門的著作，在別國不便出版的，拿到法國總有出版的機會，也自有它們的主顧。不知怎樣，這本英文的《羅麗妲》在法國出版後，竟引起法國當局的注意，先是不許這書外銷，接着就完全將它禁止。這一來，真是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羅麗妲》的身價大起，本來不願出版這本小說的美國出版家，看見已經有法國人替它做了「廣告」，便也搶着出版。自然，有人謾罵，也有人捧場。但是不管怎樣，它在美國出版後，竟成為暢銷書之一。

英美兩國雖是同文國家，但是他們的出版家卻是各立門戶，分成兩個市場的。《羅麗妲》在美國出版，並且成為暢銷書後，英國的一家書店便也接洽英國出版，並且決定要在今年春季出版。但是有一家英國銷數最多的《星期日報》的編輯，得到這消息後，忽然發起一種運動，要阻止《羅麗妲》這書在英國出版。這位編輯先生本是《羅麗妲》的忠實讀者，他早已買了一本巴黎版，可是看過以後，認為這是從來未曾見過的一本淫書，便下決心要阻止它在英國出版。

色情與文學的論戰

如果大家都贊成這位衛道的編輯先生的主張，自然就可能一舉成功，至少也不致鬧出爭辯的風波。可是英國同時另有一批作家，其中有幾個都是很開明的有地位的作家，都站起來反對這位編輯先生的主張，說他的態度太褊狹和獨斷，一部書的好壞應該由讀者們大家去決定，不能憑他一己之見就肯定這是一本要不得的壞書，這樣未免剝奪了讀者的判斷自由。

正如英國最近一期的《書與讀書人》月刊所說，英國出版界和讀書界對於這事論爭的趨勢，已經發展為不是《羅麗妲》這書的好壞問題，而是文學作品與色情文字的區別問題，以及什麼人有資格來不許讀者讀這讀那的問題。

原刊於《新晚報．下午茶座》，收錄在《葉靈鳳文存卷一．霜紅室隨筆之藝海書林》，本社獲三聯書店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