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年可以說是新聞局培養出來的。我研究所畢業六年,鬱鬱不得志,朋友告訴我新聞局舉辦優良劇本甄選,第一屆開放給海外華人,我就這樣寫了《推手》。獲獎後回台領獎,碰到中影的徐立功,輔導金加上錄影帶及中影投資了400萬元,拍了《推手》。之後我再把一個舊劇本《喜宴》拿出來拍,一拍完就遇到了胡局長就任新聞局長。

胡局長魅力 印象深刻
我初見他時,「哇,這麼一個人!」他很氣派、才華洋溢,充滿個人魅力,畢業自明星大學,是行政院的發言人,等同國家門面的擔當。我心裏想:「哇,他怎麼這麼會講話?中英文怎麼如此厲害?」他氣場強大,很風趣,太太又出身影劇圈,所以我們影劇圈的人覺得很親切,只要他在場,氣氛都很好。無論擔任什麼工作,他都是充滿熱情活力。
我拍《喜宴》時,他很關心我們。他敢說敢當、不受制約,一路相挺,照顧整個電影界。該贊助、該辦活動的,他都挺身而出。那時我在全球參加競賽,都是新聞局出錢出力辦招待宴會,連奧斯卡也是。
我前兩部電影是在紐約拍的獨立製片,都拿到輔導金,和台灣的新浪潮電影似乎搭上潮流,那時候一個作品接一個,百家爭鳴。無論是國內外,行銷跟新聞局的努力有很大的關係。在外打仗,大家的心都在一起。

《喜宴》金熊獎背後 新聞局全力支持
《喜宴》得到金熊獎時,胡局長喜歡熱鬧又能辦事,活動辦得很多。他像大家長,任何場合我們在旁邊都不必講話,一切看他的。
其實輔導金不是「給」你的,只是投資,仍要還回去的。《喜宴》恐怕是輔導金領了之後「唯二」有賺錢,還把錢還回去的。
我們都很感激新聞局的栽培。《飲食男女》在台北發行時,胡局長特別在暑假辦極盛大的活動。當時國片要上暑假強檔,想都不要想,這年是例外。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朱延平的《報告班長》和《飲食男女》等三大片的推廣活動,由他主持,十分風光。
後來他升任駐美代表,我們繼續保持聯絡,他的女兒婷婷暑假還在我那裏打工。之後他到台中市當市長,我拍《少年Pi的奇幻漂流》,市政府真的幫了大忙,這部戲有絕大部分在台中拍攝,我得到各種支持,得了奧斯卡金像獎,致詞時我特別謝謝台中巿府。
我製作《少年Pi的奇幻漂流》,經歷了四任新聞局長,而每次回台胡市長都會請我吃飯。首映時,新聞局已成為歷史名詞,原有業務由文化部和外交部承接。我們則堅持在片尾蓋上新聞局的章,新聞局同仁知道了都很感動。當時我請了四任新聞局長來參加首映會,真有意思。
回顧在拍這部電影之前,我因為金馬獎回台灣,遇到前新聞局電影處長陳志寬,說想請我建議在台蓋片廠,他說中興新村空下來沒用,請我延後回美國,於是包了一輛車,帶我去勘查環境。台灣已變了很多,中興新村仍保持1950、60年代的樣子,本來計劃要開設科學園區一時還沒成。我建議這些房子最好原汁原味保留。

少年Pi奇蹟誕生
從南投到台中的路上,我跟胡市長打了電話問候一下,其實第二天就要上飛機。他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豪爽地說:「你馬上過來,有些地方很合適。」我能碰到他真是巧,如果早幾年,沒有行動電話,我不會打那個電話。如果是小心謹慎的人,也不會直接告訴我,「我有三塊地你可以看看」,胡市長就可以。
我們看了一下成功嶺,舊地重遊,但沒有那麼合適,因為樹都長得很高大。然後我被帶到水湳機場──「好傢伙,這個好,是空的!」
好的片廠,要看有沒有陽光?地平不平?是否空曠?這裏如此空曠,可以搭建廠房,而且台中近海,天氣好,有外景、有內景,生活機能也棒。
後來籌拍《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不順利,我跟二十世紀福斯公司建議看看台中,經考察後,終於決定在台中開拍。當時,水湳機場現有的機棚可以改成片廠,也可建造大水池與水底攝影的深水池,這真是世界獨一無二的拍攝設施。其次,航運大樓就地變成辦公中心。

我們拍電影要考慮風向、水電的便利、整體運作是否能順暢,除了已有廠房,我建議將來可以蓋新廠。台中的生活區很好,非常理想。
雲集24國攝製人員
《少年Pi的奇幻漂流》有很多創新,需要花大錢,尤其「水戲」是歷來最困難的。這新發明的方法,是全世界皆無的特效,要造浪、造型打浪,各有不同的波長;有了波浪、湧浪,然後要把浪消掉⋯⋯,造浪池可製造上千種海浪效果,最大的浪可高達2.5公尺。
這一年,很多國家的專業人員齊集來此地工作,片廠插了24個國家的旗子,四周圍了矮牆。這裏有大廚房,我還找人辦食堂。中餐西餐,每周還有特別表演蒙古烤肉、剉冰、印度餅⋯⋯,安撫大家的胃,那時我拍片已經很忙了,還要傷腦筋,決定第二天的菜單。
外國同事們有的把全家人帶來,各自住在自己喜歡的台中地區,也幫孩子註冊在台中上學,很多工作人員都買腳踏車騎車上下班,後來都把腳踏車運回家鄉,我們也為台中的經濟貢獻頗多。這是一種雙贏,吸引外地人來踴躍消費,帶動本地的經濟。

又努力 又便宜
《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很特殊的一個例子,那時候我們的創新和朝氣,令人鼓舞。這部片子在美國不可能以這樣的經費做,因為成本太高,來台中做最好。而且我們這部片有老虎、小孩、水、特效、3D,簡直是集合所有最艱鉅的項目,還好有胡市長幫忙。
我深深感覺這是因緣和心願的俱足,我們要拍船,台灣有海洋、有中船、有海防,一應俱全。我們做老船的模型,但零件根本找不到,結果到高雄港倉庫一個零件專賣店,什麼都找得到,搞道具的人高興得不得了,買了很多。這實在很寶貴,全球最優秀工匠的手藝,都傳了下來。值得一提的是,電影裏沉船漂流最適合的緯度地點,除了墨西哥就是台灣,最後我們在墾丁拍攝海灘戲。
胡市長交代市府同仁要全力配合,那麼大的片子,真的做起來很困難。市長派人支持和支援,處理疑難雜症,盡量想辦法解決。沒有大家的幫忙,這部片真的拍不出來。
基於合約,這部電影全球的宣傳要統一,拍戲過程必須保密,劇照不能外流,所以一定要擋住媒體報道。民眾太熱情,很想多了解拍片狀況,市政府就派專人負責保密。
在此我接待了150多位工作人員,在全世界都難搞的,在台灣全部搞定,大家都愛上台灣。台灣真的很值得驕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好萊塢,什麼都貴,處處有專家說不能做。在這裏,有榮譽感,大家凡事都配合,又努力又便宜,很可愛,而我也把最好的技術帶到這裏。這部片子結合了所有最困難的項目,且在沒有超支的狀況下完成,簡直是奇蹟。

電影吐氣揚眉 回饋台中
市長很照顧我們,工作空檔帶着我們去吃地方小吃,我看他和市民親切地打招呼、閒話家常,如同和家人互動,非常自然。
後來這部片的揚眉吐氣,讓我們覺得驕傲,對台中應該是一種「回饋」。
我的團隊無疑是世界一流的人才,當時我的心願是,希望他們好好教台灣新人或年輕人。我希望他們幫台灣訓練人才,能把手藝傳承下去。我拜託他們好好教,把好東西留在台灣,也拜託台灣的年輕人好好學。我來開個頭,你繼續做下去。
說起來,我跟胡市長很有緣分,他為人海派,講起話來天南地北、口若懸河,各行各業、什麼人都能聊。我有個副導是英國人,市長馬上跟人家很熱絡地聊起天來。我真心感覺他比我更適合從事電影工作,比我更像導演。
他經歷中風、車禍後,我看他仍然那麼拚,很心疼。我在他十三年市長任內接近尾聲時,完成了作品。因為他熟門熟路、罩得住,像個大哥,又有官方、民間的各種資源,這種因緣際會,真的可遇不可求。
市長退休後我們較少聯絡和聚會,現在我除了金馬獎,比較少花時間在台灣,但是我對他有滿心的祝福和想念。
那是一段結善緣的美好時光,我們在台中建立了電影烏托邦!

原刊於《我是胡志強,今天來報到》,本社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