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文末談到最近對通識教育的議論,近日甚至有消息,要向教育局施加壓力,取消「通識」這個學習領域。這裏面,有不明就裏,只看到手機群組而隨着吶喊的;有以為這是另一場政治鬥爭,不管理解不理解都要站邊的;也有看到通識施教過程中一些負面的例子,而覺得非全面否定不可。
一位資深的學者,經常參與教育討論,而且往往被人認為是「建制派」,在群組中說:「希望我們討論通識科時,不要受時下政治人物的論述太影響我們。我們應該從通識科的學理、教育目的、對學生的成長等方面來討論。」
開闢空間 利於思考
說的很對。因為社會上的政治撕裂,而遷怒學校裏的一門學科,那是很奇怪的。裏面的思路大約是:一、目前的社會不安,主要是學生與年輕人;二、學生與年輕人的行為,教育要負責;三、教育的罪過,在於教師唆擺學生;四、而這種唆擺,是由於有了通識課;五、通識課的罪行,在於開放出很大的空間。這裏的每一個環節,都只是猜想與誤解,難以站得住腳。
通識開放太大的空間?筆者當年沒有參與通識課程的設計,但是整個課程改革的最大方向,就是讓學生有大一點的學習空間。本欄提過多次,社會是多元多變的,個人的前途也是多元多變的,偏偏我們以往的課程,只關注少數的幾個科目,學生就被迫要通過這條狹窄的「獨木橋」。因此,整個課程改革的方向,就是「學會學習」,不是要灌輸知識,而是讓學生懂得自己去學習,也就是給予思考的空間。今天是什麼世代?難道還以為,讓學生處於閉塞的狀態,他們就會乖乖順服?又或者就有益於他們的未來?
在開闢空間的前提下,原來的「獨木橋」上面的少數傳統科目,就要略為收縮,讓路給以前沒有的學習空間,包括「應用學習」、「通識教育」、「其他學習經歷」。在這個過程中,如何處理傳統科目,例如徐立之提出的STEM科目,就變成以前沒有的新課題;但不應該就回過頭打新的學習空間的主意。答案不在回到過去。
現在批評通識的,很多沒有看清楚通識包括一些什麼。通識有三個學習範圍、六個單元,另加一個「獨立專題探究」。具體是──學習範圍一:自我與個人成長(單元一:個人成長與人際關係);學習範圍二:社會與文化(單元二:今日香港;單元三:現代中國;單元四:全球化);學習範圍三:科學、科技與環境(單元五:公共衞生;單元六:能源科技與環境)。
這個框架,在國際上是典型的跨學科學習,不再拘束在傳統的專業學科(Discipline)裏面。世界各地,都在開闢「社會與情感學習」(Social and Emotional Learning)、全球公民教育(Global Citizenship Education),大概都是這些內容,並非香港獨創。
說要取消通識的,是要把這些學習範圍全部取消嗎?相信不是。但是很多人誤會,通識就是討論政治,尤其是「今日香港」與「現代中國」。這有幾個明顯的元素,可以成為通識下一步發展的方向。
政治因素 難以迴避
第一、社會上的爭議,幾乎全部集中在政治維度,把任何事情的政治元素,放得很大很大。這就是所謂「政治掛帥」、「泛政治化」。通識課原來的教育意義,其他的部分,已經被忘記了。
這裏面有一個根本的矛盾:要不要學生分析社會、認識中國?分析香港,就難免要討論香港的政治動態,但是我們希望學生掌握的,是分析問題的思維方式,而不是要他們立場取態。上周提過,政治是飄忽的,不能把學生縛在政治的戰車上,要他們在瞬息萬變的政治博弈中採取立場。
認識中國,更是如此。我們不是要學生認識中國嗎?認識中國,一旦接觸到現代,就要面對一些敏感的事件與話題。這些話題,消極地看,無法迴避;但是積極地看,應該逐漸形成香港特有的教學角度與模式。這是問題的癥結。表面看來不容易解決;正因為不容易,才應該是努力的方向。這方面,其實香港的教師已經有精采的例子(筆者這幾天就收到不少),不要低估教師的智慧。
這方面,對於通識有關的教學理念和方法,恐怕香港還要下很大的工夫。香港有不少為教師開設的通識教育培訓項目。加入能夠建立平台,加強交流和溝通,讓教師有明確的教育原則與原理,釐清理性分析與政治灌輸的分別,結合教師專業操守,讓教師可以安心按專業良心教學。似乎是當務之急。
考試教法 需要改變
第二、中學文憑考試(DSE)的通識科試題,幾乎年年都會在政治敏感、社會撕裂的「熱點」上做文章,這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因為這些都是立場鮮明、互相攻訐的議題,要學生如何作答?要學生學些什麼?社會上沒有人能夠回答的問題,如何卻會變成公開試的考題?又或者在敏感的問題上,帶有潛在的立場傾向。這不應該是通識科的原意。通識課的本質,不在於營造立場,而在於讓學生思考。這應該是香港教育的特點,也是反映香港資本主義自由市場的多元意識的現實。
通識試卷的走向,是社會有目共見的一個重要環節,需要解決。不能因為個別人員的政治立場,就可以隨意利用試題誘發判斷式的結論。這完全違反了香港的政治文化,也不符合教育的專業原則。通識考卷的政治意味,亟須改革。考試試卷的取態,關鍵性地影響通識的教學。
第三、很多人談論坊間有立場明顯,宣揚反政府,甚至反共的通識「課本」、「補充材料」。其實,香港的「教育城」,也有專門提供通識有關資料的平台,供教師使用。教育局也出版過頗為豐富的補充材料。反對通識的,就拿着少數的案例,認為通識的課堂,就都是宣揚反政府、反共思想的場地;而不去看看許多經過嚴謹步驟的研究:香港的通識課堂是怎樣的?香港教師是怎樣主持通識課的?沒有調查,胡亂下結論,不只是蔑視多年積累的教學智慧,也是對廣大教師的一種不敬。
通識沒有課本,是通識的性質決定的。就是因為沒有課本,有朋友贊成通識的課程指引,也許可以更加明細。明細的,主要不是內容,而是教學需要的背景知識與教學原理。讓廣大的教師有充實的知識與理論基礎。
香港奉行的「校本管理」模式,是香港的優勢。因此通識的教學方式,也是「各師各法」。裏面也出了許多出色的例子,最近幾天就收到不少。然而,碰到政治敏感的話題,目前盛行的教學法,是從敵對觀點的報刊分別收集剪報,以示平衡。但這不是培養「明辨思維」的辦法。如何教才算好?
去年,哈佛的Katherine Snow教授訪港,談起「討論」的重要性。她說,學生要形成自己的論點(argument),這就包括收集實證,分析和綜合;跟着是表達,讓聽者信服;但又要準備面對相反的論點,如何辯護、反駁,等等。純粹地拿出敵對的雙方意見,並不會養成明辨思維。也就是說,改進教學法,應該是通識課前進一步的必要元素。
曾鈺成說得對,通識課目前的「失敗」,不是做得太過,而是做得不足。通識遭到圍攻的此刻,應該看成是改進通識的大好機會,乘機解決一些平常不容易解決的問題,壞事變好事。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