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罷《南京照相館》從電影院走出來，情緒久久未能平復，沉思我一直以來的反日情緒，多是建基於日本教育部（「文部省」是日語）篡改歷史、日本政要參拜靖國神社。然而，南京大屠殺以至日本侵略中國所犯下的種種滔天罪行，只要了解歷史事實，這筆仇都需要記下，且不會因為日本承認犯錯而消減。
過去也看過很多中國軍隊堅貞不屈英勇殺敵的影視和文學作品，認同中華民族是偉大的民族。《南京照相館》中平民百姓的抗日情緒與行動，是被殘酷的現實所迫出來的，根本毋須鼓動而拿起僅有的工具去抵抗。
為何還稱慰安婦 不敢正視歷史
仇日在香港，於很長一段時間，被一些「有心人」形容為中國政府刻意利用，煽動民族情緒為國家服務。所以，香港媒體對於這一黑白分明的舉動，不但不正面處理，而且還對一些敏感用詞無動於衷，「慰安婦」是一個明證。據悉，有香港中學教師帶學生到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參觀，竟然對學生說：「我是中立的。」教語文的老師，是否嘗試過讓學生用語法中「主語－動詞－賓語」結構去造句？看看是誰去「慰勞」誰？如果學生還麻木不仁，就要求他們以「我的媽媽」做主語。
再深入去問：中國（還有韓國和菲律賓的）婦女，是自願去「慰勞」日本侵略軍嗎？美國時任國務卿希拉里在2012年下令國務院文件不能再用「comfort women」，必須用「enforced sex slaves」（ 被強迫的性奴隸）。為什麼我們還用「慰安婦」？有人指摘過希拉里仇日嗎？有人懷疑過美國政府煽動美國人民嗎？歸根結柢，是我們不敢正視歷史。
《南京照相館》中的「慰安婦」，從被抓去到後來瘋瘋癲癲，沒有吶喊的控訴，卻比高喊口號更有力；女主角在日軍圍城時學日語求自保，還去給日軍獻唱求生存，最後慘被蹂躪。影片沒有聲嘶力竭的哭叫鏡頭，唯隱晦的電影語言，無聲抗議更令人心潮澎湃。
《南京照相館》跟過去很多抗戰電影不一樣，沒有中國軍隊慷慨激昂的決心書，以及打到最後一顆子彈還堅持不投降的恢宏場面。這部電影描述的都是一介平民的真實一面：他們面對強悍殘暴的日本軍隊，只能逃命。劇情出現的第一個抗日場面，是一名當逃兵的小警察，躲在箱子裏撿一條命；但當從照片中看到弟弟被殺的情景，留下遺書去跟日本兵拼命。照相館老闆與家人藏身地窖，為日本兵沖曬照片，難以承受良心譴責，多曬一套希望能夠保存日軍暴行證據，也算是抗日行動。女主角帶着日軍殘害百姓的照片逃到租界，讓外國記者在國際媒體上曝光，亦是義舉一樁。
手無寸鐵的百姓，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抗日。他們的舉動，沒有大義凜然，沒有激昂陳辭，但都是油然而生之情，都是情不自已之舉。整部電影每一個情節，即使是有點暴力對抗，唯都是理所當然，沒有矯情，打動人心。
日軍對華暴行 是揮之不去的仇恨
雖然電影中所描繪的人物與情節是虛構，但相信基本情況接近真實。這就帶出一個敘事的角度──抗日是國家民族大事，也是平民百姓的切身之痛；政黨與領導人帶領全民族抗敵，是千秋大業；黎民蒼生為求自保的綿力，也稱得上英雄。24億人民幣的票房，意味着觀眾對這套電影產生共鳴。
幾千萬人自掏腰包去看這些「陳年往事」，相信不少年輕人是為了了解上一代，甚至上上一代中國人所受過的磨難；也有年長的要求孩子去看，是為了令他們銘記歷史。社交媒體上有的感言顯得十分激動，可能只是一時的情緒波動，但對於日本侵略軍的種種暴行，一定會印在腦海裏，這筆仇不會揮之則去。
日軍殺我30萬同胞所用的手段，已經超出戰爭軍隊對軍隊的廝殺範圍，也不僅僅是弱肉強食的生物競爭自然規律，而是野獸張牙舞爪對人類的凌辱。這筆仇，不是說日本教科書上有真實講解就可以抹去的，更何況日本政府沒有這樣做；這筆仇，不是說日本政要不去參拜靖國神社就可以不提的，更何況事實並非如此。
忘記歷史 等於背叛
舊恨新仇都要記下，兩者有一定的關係，唯不能因為沒有新仇就忘記舊恨，因為南京大屠殺是人類歷史上一樁骯髒卑鄙的血淚史。至於新仇舊恨叠加，則是另外一回事。歷史學家的職責是記下種種事實，讓後來的學者研究之用。唯作為中國人一分子，要記下的是日本侵略軍的獸行對我們帶來的傷痛。這是一筆揮之不去的仇恨。
記仇確實會令人活得不自在，也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提起；但不能因為要「活在當下」而忘記先輩所受過的苦難，更加不能為避免被國家「利用」而淡化日本侵略軍的獸行。
記仇不等於要報復，電影末端打出的字幕，「銘記歷史，吾輩自強」，是否會成為觀眾化作行動的座右銘，不妨拭目以待。記仇也許是格局低的情緒反應，但忘記歷史就是等於背叛。我們這代人，沒有資格為上一代原諒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侵略軍。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