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與Tesla總裁馬斯克正式決裂，兩人的政治蜜月期僅維持了129天。馬斯克從權傾朝野，到成為特朗普的陌路人，過程峰迴路轉、好戲連場，而劇情尚未結束。馬斯克的最終結局會如何，以及特朗普政府會否因這次鬧翻而拉低其支持度，都留下不少疑問。可以肯定的是，特朗普本人及其政府的管治，將因這場風波而受到重大打擊。
打擊之一是，特朗普承諾的大刀闊斧削減聯邦預算、整頓低效率的政府部門等「大動作」，都會隨着馬斯克離開政府而偃旗息鼓，成為又一次走過場的「削減聯邦開支」鬧劇。
馬斯克開啟科技介入政治先例
曾幾何時，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OGE）糾集了一批科技和財務專家，針對好幾個聯邦政府部門施大手術。特朗普今年1月就職之後， DOGE在一個月內便掌握了大部分政府系統的密碼，提取政府後端系統，審查大量聯邦政府合約、公務員補助金、出差旅費、員工薪金等經費開支，並識別浪費及提高效率。結果，幾個被認為與「美國優先」不符的機構或部門都被選中，包括國家海洋及大氣管理局（NOAA）、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教育部、國防部等，它們都被縮減規模或大量裁員。
這次整頓官僚機構，跟過去不同。以往主事的都是傳統政客，現在負責的卻是政圈外面的科技人，他們以純科技力量去整頓政府，效率高而且能夠找出深藏的腐敗現象，開了科技介入政治的先例，可能成為其他政府的學習對象！而經此一役，科技人在政治上的話語權將大大提高。
然而，過激的整頓令許多政府部門近乎停擺，也觸發大批公務員不滿；特朗普的幾名內閣閣員也抱怨，政府內一片混亂，他們要求馬斯克在整頓政府部門時要跟內閣協調。
削減聯邦政府開支，是特朗普競選時的承諾。但承諾容易，任何對付官僚機構的改革大多無疾而終或無功而還，特朗普對此應心知肚明。他不派心腹主持DOGE，卻委任馬斯克這個原來是政治局外人的稀客主持大局，結果一如大部分人所料──馬斯克的改革遇上重大阻力，以致特朗普逐步跟他疏遠，成為兩人最終分道揚鑣的伏線。
在公眾眼中，馬斯克離職，特朗普削減聯邦開支的行動也將隨之逐步淡出。很多人曾經以為馬斯克的狠勁，加上以科技手段打擊官僚體制、削減政府開支，或許可以殺出一條血路，現在看來機會渺茫。特朗普的承諾，也不過是另一個空話而已。
打擊之二是，削減聯邦開支不成，而特朗普提出「大而美」（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預算案，包含數萬億美元的減稅措施和增加國防支出，成為直接導致馬斯克與特朗普決裂的原因──馬斯克指預算案完全抵消了DOGE削減聯邦開支的努力。
據目前「大而美」預算案版本，預計下一個財政年度，美國政府的預算赤字將增加約6000億美元，法案還將政府舉債上限提高至4 萬億美元。馬斯克指這份預算案「令人作嘔」，是因為法案將「令本來已龐大的預算赤字大幅增加至2.5萬億美元」，美國公民將要背負沉重且無法持續的債務負擔。
美國財政狀况的歷史轉折
一方面是削減開支極可能半途而廢，另一方面政府預算赤字繼續擴大，令美國的債務危機不斷加深。共和黨內對於是否支持預算案，已現分歧；法案在眾議院審議期間，共和黨內部不同派系都提出強烈反對。法案最終雖然獲得通過，然而於參議院審議期間，共和黨資深參議員保羅（Rand Paul）已經表示，如果法案提高債務上限，他不會支持。
據今年4 月美國財政部公布的數據顯示， 2025財政年度上半年（2024 年10 月至2025 年3 月），美國聯邦政府預算赤字超過了1.3萬億美元，是歷史上第二高的半年度財政預算赤字。其財赤最高紀錄是在2021 財年上半年錄得，數額是1.7 萬億美元。當時是因為新冠疫情影響，但到2025年一切已回復正常，財赤卻反而不斷上升。聯邦預算問責委員會（Committee for a Responsible Federal Budget）主席在一份聲明裏聲稱：「美國正以驚人速度積累債務，而這一趨勢短期內幾乎不可能停止！」
政府財赤不斷增加，美國國債也同樣攀升至前所未有的36.2萬億美元水平。特朗普政府現在推動的「大而美」方案，預計未來10年可能額外造成3.72萬億美元開支。
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今年3月預測，美國聯邦債務將在未來10年逼近GDP（本地生產總值）的120%，至2055年更達到156%。事實上，美國於2024年已出現債務利息支出超過軍費開支的「歷史時刻」。據歷史學家Niall Ferguson指，這一財政「歷史轉折」，往往被視為國家走向衰落的徵兆！
目前美國財政預算的討論焦點，是假如大規模減稅，將進一步壓縮聯邦政府的稅收來源，將令赤字問題惡化。很明顯，美國要削赤字、減低聯邦債務的目標，可謂遙遙無期。
馬斯克指財政預算「離譜」、令美國人背負沉重債務負擔，並非信口開河。但這是否他跟特朗普公開決裂的真正原因？
特朗普破壞美國體制 程度無人能出其右
經常對特朗普和馬斯克作尖銳批評的經濟學者克魯明（Paul Krugman），對於特、馬反目曾撰文分析（“Elon Musk is a Disgusting Abomination”，5 June）。他說從兩人互罵的言辭中看出，美國正迅速沉淪，這場閙劇顯示了特朗普政府何其腐敗；特、馬兩人鬧翻，預算案只是導火線，背後充斥着利益瓜葛和考量！
克魯明指，馬斯克相信是他把特朗普推上總統寶座，一方面他捐了巨額政治獻金，另一方面則號召科技界好友捐款和投票給特朗普；馬斯克認為白宮應該給他特別待遇，與此同時，馬斯克也認為美國聯邦政府的政策用錢就可以買到！
克魯明慨嘆特朗普與馬斯克公開決裂，反映了美國政府不再是法治國家，而是以領導人的喜惡實行管治。至於馬斯克，克魯明直斥他以大砍政府支出、避免浪費為名，以一群完全不及格的人擾亂聯邦政府運作，結果節省的公帑遠低於預期，更嚴重打擊了公務員士氣和公共服務效率。
從合作成為政治盟友到公開翻臉，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與世界首富公然作利益交換──首富獻金（馬斯克曾向特朗普的總統競選活動捐贈2.5億美元），換來政府職位，也得到政府合約；到決裂之後，特朗普就公然威脅要終止馬斯克與聯邦政府的合約，並聲言如果馬斯克支持民主黨候選人的話，他將面臨嚴重後果。先是赤祼祼的利益交換，到後來威脅、恐嚇，都是黑社會江湖人物行徑，很難想像會是一個大國政府的行事準則。特朗普對美國體制破壞之深，真是無人能出其右。
特馬決裂背後 有另一更嚴肅課題
馬斯克來自科技界。「傳統上」科技界尤其矽谷的科技達人，過去都是民主黨支持者；但2024年卻來了個180度大轉變，很多都轉投了共和黨，馬斯克只是其中之一。科技界對民主黨不滿，始於拜登政府對初創企業的支持，以抗衡科技巨企的主導地位。拜登政府的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 Brian Deese曾經表示，科技巨企在市場可以不公平地提高價格、減少消費者的選擇，並降低工資，阻礙了競爭和創新。
此外，於拜登政府年代，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和司法部起訴了一批科技巨企，包括Facebook 、谷歌、蘋果、亞馬遜等，「罪名」正是扼殺競爭、損害消費者。
除了反壟斷，拜登年代的證券交易委員會對加密貨幣厲行管制，指加密貨幣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並無實用價值。此外，拜登政府又發布一項行政命令，要確保人工智能技術的安全和公平。
簡單地說，民主黨政府傾向對科技界加強管控，理由是愈來愈多美國人認為科技公司影響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令政治兩極化，並製造了大量錯誤訊息和侵犯私隱問題，因而傾向加強政府干預和監管，引起了科技界強烈不滿。
馬斯克投向特朗普，背後其實隱藏了科技巨企正冒起成為另一種霸權。從科技到經濟然後政治，影響力愈來愈大，政府應該如何處理，是自由放任還是收緊監管？馬斯克與特朗普由合作到決裂，背後其實有另一個更嚴肅的課題。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