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mp 2.0首百天充滿混亂，接近交白卷（成功把墨西哥灣改名為美國灣），但終於過去了，陸續有國家願意為特朗普「吻屁股」了！可憐的Zelensky終屈服簽署喪權辱國的礦產協議，但似乎比原來版本稍為好一點，最少不用「還債」5000億美元！特朗普剛（上周四）興奮地宣布今天將有一個重要和受尊重的國家，將到白宮來"kiss his ass"，應是英國吧，恭喜！相信其他國家如日本和印度等，也正在塗口紅了。
最奇怪的新台幣，過去一周曾三天內急升12%，把所有亞洲貨幣都拉高了，連金管局都須拋售上千億港元，紓解強方保證7.75壓力。今次新台幣急升，被UBS指為一件15 Sigma（即宇宙大爆炸以來都不應發生過，有點搞笑），前所未見的超罕有事件。
特朗普思想較簡單，40多年來都對貿易赤字有嚴重誤解和一種病態式執迷（obsession），以為任何貿赤即馬上等如被他人欺騙和佔了便宜，所以整天只顧着加關稅，不理市場崩潰和經濟衰退。但他身邊仍有些人如財政部長Bessent和首席經濟顧問Miran，較為老謀深算，企圖加入其他手段，包括大幅貶值美元（或多達30%），甚至按瘋狂的所謂Mar-a-Lago Accord計劃，迫使其他國家由持有短期美國國債，轉換到100年零息長期國債。
美70年代改金本位 長期結果非常差
其實歷史上，美國政府已曾兩次大舉干預美元匯率，企圖以貶值解決貿赤問題，但兩次都未能奏效。第一次就是著名的1971年"Nixon shock"。二戰後，美國是唯一沒有受到嚴重毁壞的國家，科技和生產力亦領導全球。50至60年代，美國本擁有龐大貿易順差，但仍能經歐洲重建計劃Marshall Plan和重建亞洲計劃，而輸出大量美元，Bretton Woods協議下的美元霸權正式上台。但到了1960代末期，因韓、越等戰爭，消耗大量盈餘，開始出現貿赤，通脹亦不斷上升。再加上世界經濟快速增長，對美元需求大增，開始出現濫發情况，美國無力繼續兌換黃金。因此在1971年8月，美國政府以迅雷不及掩耳方法，徹底破除Bretton Woods協議的全球貨幣框架。除終止以35美元兌換1盎司黃金的承諾，即由黃金本位改為fiat currency（法定貨幣）外，亦終止了以美元為中心的固定匯率制度，轉為浮動匯率機制。另外， Nixon擔心通脹飈升，所以宣布韓戰以來第一次的90天薪金和物價凍結，和暫加10%進口關稅。
Nixon shock的真正設計師為當時年輕的副財政部長Paul Volcker（1980 年代美聯儲主席），計劃短期奏效，但長期結果非常差，多年後，連Volcker都表示後悔廢除Bretton Woods制度。1971至1973年，美元匯價確貶值約15%，至70年代尾更貶了近30%。最初兩年債息稍為下降，股市亦有不俗升幅。但後來美國在越戰失利，OPEC在蘇聯撐腰下，故意製造多次石油危機，挾高油價，形成維持多年的高通脹環境，到了1970年代尾，美息升至超過10厘，美股更跌近50%。
廣場協議令美中長期貿赤縮小
第二次就是更臭名遠播的1985年《廣場協議》（Plaza Accord）。當年日本經濟強盛，汽車和電子業尤其發達，美國入口大量日貨，貿赤增至近3% GDP，震驚美國，當年全球政、商和學術界，都充斥着日本超越美國論。當年美國財長James Baker在紐約的Plaza Hotel（後來被Trump收購）召開五大經濟國會議，包括日本、西德、法國和英國，逼他們主動干預外匯市場，推高自己貨幣，希望藉此縮小貿赤。廣場協議威力比Nixon shock更大，不到兩年，日圓兌美元已急速升值一倍，西德馬克亦升值近80% 。廣場協議更被世人認定為之後五年的日本泡沫經濟，隨着泡沫爆破後，日本迷失30年的罪魁禍首，連中國外交部的「不跪」短片中也有提及此事。
美元黃金10年 隨便印鈔累積雙赤
但廣場協議有否幫助到美國消減貿赤？短期沒有，兩年後美國貿赤更擴大至3.4% GDP，部分是因J curve effect的滯後效應，但到了1990年代初，美國貿赤卻可回落到只約1% GDP水平。整體上對美國而言，廣場協議應算頗為成功。中長期貿赤縮小，即使美元大跌，但本來已高的通脹，並沒有再飛升，債息反而下降了2厘，之後兩年更是美股大牛市，1987年雖出現股災，但全年計仍有升幅，1990年代更是超長壽健康牛市。最重要的是美國以經濟以外的外交手段加隱性軍事力量，成功擊退只經濟冒起的小兄弟日本。1991年蘇聯解體後，美國成為單極霸權，PC和互聯網等高科技高速發展，美國盡享美元exorbitant privilege（囂張特權）黃金十年，隨便印鈔，無窮累積財政貿易雙赤，中國基本工業又開始崛起，拉低通脹，日子如何美好！一直到了互聯網1.0泡沫爆破、「9·11」恐襲，和中國加入WTO後，世界局勢才再次變得較複雜。
美貿赤來自貨品服務業大量順差
如今美國又再次以各種手段，包括關稅、美元貶值和科技制裁等，企圖改變世界秩序，又或者從另一角度來看，企圖阻礙正在改變的世界秩序，又會否成功呢？中美鬥爭，在DeepSeek時刻，Triffin's Dilemma遇上修昔底德陷阱，鹿死誰手，實屬難料。暫時我只可作出以下觀察：
（1）從過去經驗，若想單靠美元貶值，以此大幅削減貿赤，肯定不會成功；短期內甚至因J-curve 效應而擴大（已在發生）。退一步，貿赤是否一定就是壞事，也是個問題。貿易並非零和遊戲，倚賴的是comparative advantage（比較優勢）的道理，即使某一方有貿赤，仍可是win-win，對雙方都有好處。
大家還須記得，美國的貿赤來自貨品和服務業有大量順差，再者如Krugman解釋，經常帳逆差，亦等如資本帳順差，另一原因是美股、債、地等資產極具投資價值和吸引力（最少從前是）。除此，貿赤亦反映美國人儲蓄率太低，但消費意欲又太強，再加上貨品缺乏競爭力。
美政府執行能力低 重振製造業或打折扣
（2）同樣地，單靠關稅也不可能重振美國製造業雄風。短期內美國市場仍重要，不少國家和企業都必須敷衍特朗普，暫時答應他的諸多要求和條件，包括減低關稅、減少非關稅貿易障礙，和增加在美國投資等，但執行又是另一回事，長期各國更必找方法分散投資，企圖脫離美國魔爪。
按特朗普說法，各國企業加起來，已答應投資8萬億美元以上，主要在半導體、AI 數據中心，和汽車等範疇。對比中國，美國政府的執行能力較低，我估計五年後，最有成效仍是增加大量AI數據中心和發電廠，半導體方面，如美國能生產到全球先進芯片的10% ，即目標的三分之一已非常不錯。汽車業前景仍須看自動駕駛發展速度，美國飛機製造業則將面對愈來愈多中國競爭。至於其他基本製造業，則絕不可能成功。
（3）若美國想以芯片制裁來阻礙中國AI發展，就更加不可能成功。Jensen Huang（黃仁勳）也承認中國在AI領域並非落後，更指出全球一半AI人才是中國人（不知是否包括他）。他更警告已報銷55億美元H20芯片，而中國市場將在兩年內增長至500億美元，如美國放棄此機會，將蒙受極大損失，更必只會鼓勵華為和其他中國企業加倍努力。
芯片制裁難阻中國發展AI
（4）今年美元指數DXY已貶值近8%，但我不相信美元會在可見將來貶至30% 。兩個主要原因，首先雖然英國已率先跪下，陸續日本和韓國等也應在短期內屈服，新台幣走勢亦已告訴大家台灣去向，但美國已得罪EU、加拿大和墨西哥等不少盟友，未必那麼合作大幅升值，更遑論簽什麼Mar-a-Lago Accord。
中國就更不可能會聽命於美國，但我必須再次指出，有序地開放資本帳，讓人民幣緩慢升值，其實是對中國最有利，和美國真正最害怕一着。反過來，如人民幣繼續偏弱，相對眾多貨幣貶值，則反而有利美國拉攏這些國家。
人民幣緩慢升值 對中國最有利
另外，美國同時加了這麼多關稅，如美元過度貶值，定必引發嚴重通脹，美息亦將暴升，股市肯定崩潰，經濟亦將進入衰退。因此 Bessent和美聯儲都必小心行事，經常微調政策。我相信情况較像1985年，債息未必會狂升，通脹或反彈約0.5個百分點，但不算太嚴重，而股市雖已不便宜，但或仍有一點上升空間。
中美鬥爭，有如神仙打架，勝負難分，隨時可持續百年，最肯定的是凡人必受罪。中國在過去25年，經濟發展突飛猛進，名義GDP佔全球份額，由2000 年的只約3.6%，升至約17% ，美國份額則從約30%稍跌至約26%（中國PPP GDP早在2014 年已超越美國）。最大輸家反而是日本，由2000 年的14.5%急跌至去年的只約4%，而EU也好不了多少，由25.2%跌至只約16%。
連所謂發展中國家，其實大部分在過去25年也沒甚進展，拉美GDP佔全球比例，從5.7%跌至約4%，非洲只有寸進，由1.8%微升至2.7%。東盟和印度情況較佳，都能從不到2% 升至約3.6% 。最值得擔心的尚不是經濟發展不均，而是整個地球，不論神仙或凡人，都共同面對的人造存在性風險（Anthropogenic Existential Risks），即核戰、氣候變化、大流行和AGI 失控等。如神仙繼續打，我們還有希望嗎？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