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院長陳家亮及恒隆地產董事總經理陳南祿早前出席書展講座,以題目「學醫,其實也是學做人」分享,談及陳家亮如何走上醫者之路、與父親的關係、何謂醫德等議題,演講內容如下:
陳家亮醫生小時侯,家住牛頭角。憶述當年要看醫生,只有兩個選擇︰「第一,步行20分鐘到觀塘裕民坊輪侯街症。凌晨五時便要出發,因為輪侯的人太多,動輒要排三、四個小時。」再不然,到整個屋苑唯一的一家私家診所看診。不光是看病難,當年的醫生都比較寡言,整個看病的過程都不發一言。因此,他當時便立志,有朝一日要做一個懂得和人溝通的醫生。
能醫不自醫──與家人相處
醫生工作繁重,還要接任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院長一職,陳醫生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有限,對陳醫生而言,亦是一種遺憾。
一個月前,大女兒剛從中學畢業。畢業禮當日,女兒和他說的一番話,令他一輩子難忘。女兒說︰「幸好多年來,你沒有幫我做功課,要不然我畢不了業。亦幸好你沒有為我煮飯,要不然我恐怕會餓死。不過,你是我認識(其他同學)的父母中最好玩的一個,我就封你為『最好玩daddy』吧!」
聽畢,陳教授發現︰「原來自已在很多方面都不合格。惟一可取的,就是一個好玩的父親。」
因為研究、行政等工作需要花大量時間,當年回家時,可能已經是晚上9點多10點。女兒還未睡的話,就會和她打枕頭大戰。後來女兒大了,就轉為滿足她的口腹之欲,例如女兒半夜想吃宵夜,就會買小食給女兒,盡量把握與女兒相處的時光。
另外,書中亦提及另一段親子關係︰陳教授和父親的關係。
陳教授說︰「我和先父的感情表面很淡,但當發現父親有病時,才知道自已有很多事都感到惋惜。」父親患病10年,期間自已醫治病人無數、幫家屬作過無數個專業決定。但當事情在自己家屬身上發生時,才知道原來下決定是件困難的事。「尤其是在後段的時間,父親真的十分痛苦。要幫他繼續治療;還是放棄救治,令父親舒服一點,全憑我一句話。」當時的壓力不言而喻。
到後來父親離開了,回想起自己和父親相處的點滴。才覺得自已總說忙,都不過是藉口。因為父親要的,可能不過是簡單的一餐飯︰例如帶他外出,吃他最喜歡的咸魚蒸肉餅,那已經很足夠,不過現在已經不能彌補了。因此陳教授亦勸喻大家珍惜眼前人,因為身邊的人總是大家最容易忽略的人。
醫者仁心──學醫也是學做人
不少醫生在公營醫院工作數年,都可能會自立門戶,但陳教授一直都堅守自己在公營醫院的崗位,現在更回到中文大學從事醫學研究及教育的工作,只為了自己當初的目標︰要成為一個不一樣的醫生。
他說,在大學從事醫學工作有三個好處︰第一,醫治一些貧窮的病人。沒有人想生病,也沒有人想貧窮,可是「貧」和「病」總好像是孿生兄弟。要是所有有才能的醫生都在私人機構執業,那還有什麼人可以幫助這一群有需要的人?第二,可以薪火相傳。我一雙手可以醫治的病人有限,但要是我可以教會不同的學生的話,他們就可以再醫治其他有需要的人。第三,就是科研。眾所周知,香港的醫學水平相當高,但要是只是在醫院醫病人,就不過是科技的最終使用者(end-user),但要是在大學,就可以同時研究一些新科技,令更多人受惠。
陳教授行醫多年,他覺得行醫本來是一個讓人學做人的平台。
醫生每天見的病人多得不得了,但卻很容易因此而麻木。他更以男女朋友為喻,比喻醫生和病人之間的微妙關係︰「女朋友(病人)經常問男朋友(醫生)她有沒有什麼不同,可是男朋友卻一面為難,因為他根本沒有在意。就好像醫生一天看30個腹病的病人,第29及第30個人的診治程序都不過是︰問診、照腹、食藥,似乎沒有不同。可是在病人眼中,他們都希望自己在醫生眼中特別的一個。」
做醫生最難的,其實是要學會在病人眼中看世界。
當然,陳教授也坦言,這樣很難教學生。今時今日,不少醫科生都是天之驕子,能力很高,亦是公開考試中成績最頂尖的一批學生,他們大多都是平步青雲,沒有遇過太大的挫折,可能會不明白病人的困難。另外,以前的年代,我可以憑自己的一雙手,排除萬難上到現時的位置。當年的我可能亦會覺得要是他人遇到困難,最終失敗,是他們不濟。
到現在,陳教授認為,要教學生同理心,自己會採用一個最不具成本效益、最難收效的方法︰身教。還記得當年自己還是學生時,跟隨的老師是鍾尚智教授(前前前院長)。陳教授說︰在鍾教授身上學得最多的,不是他口述的知識,而是他為病人的着想的仁心。鍾教授可以廢寢忘餐地為病人治病、即使他開口責罵病人,病人亦知道鍾教授是為他好才罵人。
千金易得,仁醫難為。陳教授的醫學生涯中,有一個病人令他很難忘。當年他初出茅蘆,因一次遲到,因而被安排去為一位全醫院醫生都不願待見的女病人診症。那女病人經常說自己腹病,可是診症時卻只是不斷抱怨自己的生活、訴說自己的不滿,說着說着就說了半個多小時。女病人見陳教授當時只是耐心聆聽,並沒有借故打發她到精神科,亦覺得他值得信賴。後來更指定要陳教授診症。
後來,陳教授需要為自己的專科考試作準備,便沒有如以往般花太多的時間聽她傾訴,女病人後來亦沒有再找陳教授,失蹤了一段時間。直到半年後,我才得知那女病人投海自盡了。雖然她自殺和我無直接的關係。但回想一下,要是自己當年和那女病人保持聯絡,肯多花點時間和她聊天,結果可能會不一樣。
醫德,就是當你面對個人和病人的利益出現衡突時,可以以病人的利益作為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