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斷弦記

我忽然了悟,真正的圓熟,恰如老匠人那般,是將一身本事化入無形。何須分別是補鞋、還是上琴弦?
圖片、音樂:作者提供

(選自龍源唱片《春歸物外》)(洞簫:譚寶碩;古琴:馬常勝)

琴房裏有張斷了弦的古琴,在角落默然放了幾個月,因為我不懂上弦。

我試過為它上弦,得使巧勁,可我上弦方法生疏,一用力,那弦便從手中滑脫,在手掌勒出一道鮮明的紅痕。

 

這天,對門的老修鞋匠走過來聊天。

他看見了我那斷弦的琴。

他對我說:「讓我試試幫你換弦吧。」

我搖搖頭說:「你不懂的,很難搞啊。」

他伸出那雙滿是皺紋與老繭的手,說:「不就是拉線嗎?我在行的。」

我愣住了,他是修鞋的,而這是古琴啊。

 

但他那雙慣於與皮革、尼龍線打交道的手,此時卻異常靈巧。

他不懂宮商角徵羽,卻深諳「韌性」之理。

只見他將弦頭在雁足上繞得極穩,以掌腹抵住琴首,另一手緩緩將弦引向龍齦。

那弦在他手中,竟溫順得像麵條。

不急不躁,不過一刻,所有弦線已然上好。

他調好弦,還將餘弦收成一個結實的結。

「好了。」他搓搓手,笑容裏有無比寬容。

我道了謝,他擺擺手便回了。

 

我坐下來,輕撥新弦,其聲清朗圓潤,琴聲渾然一體。

我忽然了悟,真正的圓熟,恰如老匠人那般,是將一身本事化入無形。

何須分別是補鞋還是上琴弦?

見事做事,不問對象,不問成敗。

一顆無分別之心,能攻克任何困難。

高手,從來不在姿態的高低,而在那雙願意為世事而彎下的手。

原刊於作者微信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譚寶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