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筆者受邀到匈牙利科學院維格納物理研究中心（HUN-REN Wigner Research Centre for Physics）參加量子多體物理學問題的國際會議，跟來自歐洲、美洲、亞洲的國際同行交流「量子蒙特卡洛計算法」、「量子磁體實驗」等方面的最近進展。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去訪問一所在布達佩斯的中學，這就是著名的布達佩斯-法索爾福音高中（Budapest-Fasori Evangélikus Gimnázium）。
這所中學是筆者前文〈摒棄名譽和頭銜 推進人類文明發展〉、〈淡泊名利卻挽救世人的科學家〉中提到的好幾位布達佩斯「火星人」讀書和成長的地方，比如維格納（此次開會的研究中心就以他的名字命名）、馮諾依曼，還有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夏仙義（John Charles Harsanyi）等等。
在接下來兩篇文章，筆者將講述此次布達佩斯之行的見聞，繼續分析要培育作出創造性貢獻的人才，到底需要怎樣的社會與教育環境。本篇介紹在布達佩斯的所見所想，下篇介紹在布達佩斯-法索爾福音高中參觀的經歷。
多瑙河上的巴黎
人們都說布達佩斯是多瑙河上的巴黎，果然如此。藍色的多瑙河流淌到匈牙利大平原，在此處優雅地舒展開她曼妙的身姿，S形曲線動人地分開了布達（Buda）與佩斯（Pest）。布達這一側有小山，在山坡上，匈牙利人在過去的1,000年的時光裏，建築了城堡山上的匈牙利皇宮、馬加什教堂、漁人堡，還有著名的蓋勒特浴場。如果再往前追溯，公共浴場也許還是從羅馬Pannonia行省時代──歐洲文明的奠基時代──就流傳下來的生活方式。
佩斯這一側是一馬平川，河邊佇立着作為匈牙利國家象徵的議會大廈，歷史上匈牙利王國國王加冕的王冠、權杖還有其他寶器，就陳列在議會大廈的最莊嚴的穹頂大廳裏，從現代的意義上提醒民主選舉下的議員們，權利來自匈牙利的人民。
佩斯這一側還有聖伊什特萬聖殿（St. Stephen's Basilica），著名的音樂殿堂李斯特音樂學院（李斯特也是匈牙利人，行文至此處腦中自然地冒出他的匈牙利狂想曲或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旋律，又想到了他們和舒曼、瓦格納等浪漫主義音樂大師的故事，可惜篇幅所限，此處只好割愛）。另外，還有中央市場、紐約咖啡館、英雄廣場、猶太教堂等建築與名勝，它們或雄偉或婀娜，或充滿市井煙火氣，或文化氣息濃厚，或者書寫着匈牙利各個民族深沉、痛苦與光榮的歷史。
漫步在如此的環境中，可以切身感受到經過了羅馬、中世紀、文藝復興、奧斯曼土耳其、18世紀的浪漫主義運動、19世紀中葉的匈牙利獨立運動、奧匈帝國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兩次世界大戰和戰後的共產極權時期這些漫長、曲折和豐富的歷史進程，燦爛的文化和文明已經融入到這座城市的河流、陽光和空氣裏。
其中最為點睛的一筆，就是連接着布達和佩斯的塞切尼鏈橋 （Széchenyi Chain Bridge，完工於1849年左右，正值匈牙利獨立運動時期），它雄偉端莊又柔情萬種，就像多瑙河曼妙腰身最迷人處的一條腰帶，穩固又靈動，連接着山丘和平原，牢牢鎖定了這個東歐小國的首都，堪比維也納、柏林、巴黎、倫敦等等歐洲文明大城一樣的地位。
我到達的時候，這裏的秋天剛剛開始。秋日的陽光濃郁醇厚又清澈高遠，歐洲中部的天，真是藍得可愛像童話的地步。走在大街上，路旁無窮無盡的哥德式、巴洛克、新文藝復興、新古典主義、新藝術主義，還有蘇聯式風格的建築次第呈現出來，再加上100多年來的風雨洗禮，真讓人相信美好的事物和年代在這裏存在過，而且此刻還在我們身邊，就待路過的人耐心尋找。
路旁的行道樹，栗子樹、楓樹、銀杏、橡樹等，在秋日的陽光裏樹影婆娑，風吹過，斑斑駁駁的光影讓人明白，為什麽印象派畫家在19世紀的美好年代裏，在巴黎、維也納到布達佩斯，着魔似的要去捕捉光影留給人的印象，而不是風景、人、物本身的象與形。
因為在澄澈醇厚的陽光，滿溢着浪漫氣息的街道，綠意婆娑的行道樹蔭下，才明白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前半葉的美好年代，即是電氣和量子力學革命發生時，印象派畫家、李斯特、勃拉姆斯、舒曼、瓦格納、波德萊爾、弗洛伊德、里爾克、茨威格等文藝群星才會出現；才明白這些人類自己創造的文明和文化是多麼動人和具創造性。
布達佩斯，就像一闕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或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或一首裴多菲的詩，就是多瑙河畔的巴黎。
但我到此卻不完全是為了追尋過去的美好時光，而是參與國際會議，並到訪布達佩斯─法索爾福音高中，這所中學在19和20世紀之交，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科學巨匠，這些人都出生在布達佩斯同一個街區，有着相似的家庭和成長背景。在科學歷史的語境中，這一代人常常被稱為「來自布達佩斯的火星人」（The Martians of Budapest）。「火星人」對於科學、文化以至世界和平和政治秩序所的貢獻，再怎麼讚譽都不為過，下文筆者將介紹訪問這所傳奇中學，和該校老師交流一些有趣和發人深思的經歷。
個人簡介：
卡洛（筆名），香港大學物理系教授，凝聚態物理學研究從業人員，主要關注量子多體系統中的模型設計和計算方法求解。無聊時寫些介紹科研甘苦的遊戲文章以自遣。詳見其網頁https://quantummc.xyz/。
「尋找火星叔叔馬丁」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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