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莫言同遊香港故宮

2023年5月25日，香港陰雲低垂，維多利亞港籠罩着一層薄霧，整座城市彷彿披上一襲輕紗，靜謐而富有詩意。大清晨，我陪同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以及他的摯友、書法家王振，造訪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出發之前，我曾提議通報館長吳志華博士，以便安排更為深入的導覽服務，但莫言婉拒了。他說不願打擾館長的工作，也不想為自己製造特權，並說他更喜歡隨意走走、輕鬆看看。

於是，我們提早抵達，成為當日首批入場的遊客。莫言身着素色襯衫與深藍運動外套，手持長者優惠票，跟我們一同排隊安檢，儼然一位普通旅人。他的低調與謙遜，正如他女兒常說的「我們從沒把自己當回事兒」。

步入博物館，莫言仰望這座現代建築，眼中閃過驚喜。他舉起手機拍照，輕聲讚嘆：宏偉啊！語氣中既有讚美，也有沉思。這裏沒有紫禁城的紅牆綠瓦，卻以簡約線條與沉穩色調，承載着厚重的文明記憶。對於莫言而言，宏偉建築不只是空間，更是文化的容器。

金彰華彩歷史脈動

我們首先參觀「金彰華彩──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與夢蝶軒藏古代金器」特展，欣賞由香港收藏家捐贈的古代金器。上世紀50年代，國家文物局曾在港設立文物回購小組，私人藏家的努力使大量國寶得以保全。文物的回流，從政府到民間的眾多努力，都有許多故事；所以，在觀賞展品的時候，不妨亦想像眼前的文物，都經歷過些什麼。

這次所見「金彰華彩」，展品橫跨歐亞、包括吐蕃與中原文明，最早可追溯至西元前18世紀。莫言對每件展品都凝神細觀，時而拍照，時而研讀說明，彷彿透過這些金器，觸摸歷史的脈動。

與「金彰華彩」同場展出的還有「百樣玲瓏──卡地亞與女性」特展。該展珠寶璀璨，映照女性風華。其中一副展照是林青霞佩戴珠寶皇冠的圖像，光影交錯間，透着優雅與神秘。記得此前一日，莫言、王振和我一行正在林青霞的半山書房作客。非常盡興地吃餃子、喝茅台。林青霞就像小書迷一般捧着大叠莫言作品求簽名。

此刻，我提出要求，大家均做回粉絲，站在青霞照片前擺拍。莫言欣然配合，任憑調整角度、指導姿勢。相機面前，他笑得溫和，眼神裏卻閃爍着一絲孩童般的頑皮。此情追憶，可參閱著名翻譯家兼林青霞摯友金聖華教授所撰《兩個說故事的人》一文。

離開特展展廳，走進「古今無界──故宮文化再詮釋」展區。這裏以當代藝術手法重新詮釋故宮文物，透過多媒體及互動裝置，讓古老器物與現代對話。展區中有一條星光隧道，莫言與王振竟像孩童般，在光影中來回穿梭，笑聲在展廳裏輕輕回盪。隨後，我們轉入由私人收藏家捐贈的字畫展。王振對書法作品格外感興趣，不時與莫言低聲討論筆法與章法。莫言駐足於每一幅作品前，逐字細看，神情專注，彷彿在與千年前的墨跡對話。

光影結合筆墨生輝

話說每座博物館都有自己的鎮館之寶，那麼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最具代表性的藏品，莫過於那件「紅白藍玻璃瓶」──正式名稱為「乾隆款纏絲玻璃撇口瓶」。這件藏品，瓶身紋理酷似香港人熟悉的「紅白藍膠袋」，但其實是一件工藝極其繁複的清代玻璃製品。實物並不巨大，卻因其文化象徵意義與工藝價值而格外引人注目。莫言對之凝視良久，神情專注，彷彿文物也感受到知音的珍惜一般。

其實，莫言參觀過的博物館多不勝數，甚至他本人亦曾在博物館辦過展覽。2018年，他在北京時間博物館舉辦墨跡展，展出自己的書法作品與小說手稿，但他謙稱其為「墨跡」。其後，莫言陸續在不同藝術館或博物館舉辦數次書法作品展，作品頗獲業界同行認可。見識廣博，態度謙遜，這正是莫言令人敬佩之處。

說起展覽，莫言與王振的最新攝影書法展將於2025年10月18日至11月3日，在香港中央圖書館舉行。據悉，是次展出的作品皆為二人近年旅途所見所感的創作；當中既有手書原創詩詞作品，也有的攝影作品。光影結合，筆墨生輝。此外，還有部分展品，是為此次展覽特設的香港主題創作。展出方式也別出心裁，尤其善於將書法與空間呈現一種流動的文化敘事。總而言之，總是充滿創意的莫言，又會帶來一種什麼樣的驚喜？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不在喧囂中張揚而在靜默裏沉澱

回想當日觀展途中，愈來愈多遊客認出了莫言。有人低聲議論：「那是莫言吧？」「不可能啦，沒看新聞說莫言來香港呀。」「對，真的是他！」語氣中充滿驚喜與難以置信的雀躍。有些人只是遠遠跟着，像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終於，幾位年輕遊客鼓起勇氣走上前，輕聲問：「莫言老師，我們很喜歡您的作品。」莫言微笑道謝，語氣溫和，像是在回應一位老朋友的問候。

他沒有多說什麼，也不急着離開，只是靜靜站在展廳一隅，繼續看着眼前的展品。那一刻，莫言一面看風景，一面被人當風景看；他既是文化的創造者，也在文化傳播過程，與大眾一起，接受文化的熏陶。是次參觀遊覽，沒有預告，沒有排場，卻讓人看見一位作家如何以平常心走進歷史與藝術的殿堂。或許，這正是文化最動人的樣貌──不在喧囂中張揚，而在靜默裏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