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華教授（Prof. Moira Chan-Yeung, 1939-2024），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內科榮休教授、香港大學名譽臨床醫學傑出教授、香港歷史研究者，於2024年9月6日病逝，享壽85。
慕華教授生於香港，早年先後就讀於拔萃女書院、香港大學醫學院，學業成績優異。在瑪麗醫院大學內科學系接受臨床培訓後，負笈英倫進修，隨後到加拿大溫哥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開始教研工作，成就斐然。慕華教授致力於哮喘病之研究，尤其着力於哮喘與職業接觸之關係，以此獲頒多項殊榮，且致使加拿大政府乃至北美洲公認職業性哮喘病的嚴重性，並推出相應措施。
自加國退休後，慕華教授重返香港大學內科學系，繼續從事教學、研究工作。大力協助改善醫學博物館圖書館藏書情況，並投入香港醫學史研究，出版了數部重要著作，記敍了本地公共衛生和醫療服務的發展，旁及本地醫學界名人事跡。此外，慕華教授合作完成香港拔萃男、女書院的兩部校史，以及香港聖公會退休會督何明華主教、早期著名建築師林護先生的傳記，對香港歷史的深入研究功不可沒。
具備寫作天賦的醫生
陳慕華醫生（1939-2024）擅長講述精彩的故事，這在她在母校拔萃女書院校刊中發表的英文文章〈生物課〉A Biology Lesson 中便可見一斑。1953年，還是中四學生的陳慕華為《研幾》Quest 撰寫了一篇關於解剖白鼠的報道，展現了她對生物學的興趣和年輕作家的天賦。她將人物、地點和活動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來，細節刻劃得令人難忘，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未來十年間，她畢業於香港大學（醫學學士、理學士，1962），並榮獲C. P. Fong Gold Medal for Medicine、何福及陳啟明獎、王國棟婦產科獎以及John Anderson Gold Medal。之後，她在呼吸系統和職業醫學領域成就斐然。
但直至〈生物課〉發表一甲子後，陳醫生講故事的天賦才得到普羅讀者的充分欣賞。2015年至2025年期間，她幾乎每年出版一本「普及讀物」，第一本是《實事求是的先知：香港聖公會何明華會督的遺教》（The Practical Prophet: Bishop Ronald O. Hall of Hong Kong and His Legacies, 2015）；隨後是《林護：孫中山背後的香港建築商》（Lam Woo: Master Builder, Revolutionary, and Philanthropist, 2017）；三部曲系列《香港醫史1842-1941》（Medical History of Hong Kong 1842–1941, 2018）、《1942-2015》（2019）和《門診服務的發展與貢獻》（The Development and Contributions of Outpatient Services, 2021）；《勵志揚善：香港拔萃女書院歷史》（Daily Giving Service: A History of the Diocesan Girls’ School Hong Kong, 2022）；《楊紫芝：無私奉獻的一生》（Rosie Young: A Lifetime of Selfless Service, 2024）等等。她還完成了兩本關於自己家族的著作。
栩栩如生的人物傳記
陳醫生選擇描寫的那些歷史人物不僅具有影響力，還勇於反抗、質疑既有觀念、挑戰傳統習俗。這些人的行動對香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所有香港居民都對他們心懷感激。她卓越的研究成果建立在檔案細讀之上，包括把握機會審慎研讀私人信件。她獨特的視角源於自己對主人公的同理心、對女性的關懷以及社會良知──透過自己的著作來服務於自身研究領域、乃至整個社會。陳醫生也深切關懷她的讀者，她用電影般的敘事手法精心打造一幕幕場景，並細緻入微的刻畫主人公的個性，非常吸引讀者。
英聯邦首位女性牧師李添嬡（1907-1992），就是由何明華會督（1895-1975）於1944年在廣東肇慶所按立的。撰寫《實事求是的先知》一書之初，陳醫生試圖要「更多地了解這位敢於挑戰聖公會傳統的主教」。而她最終呈現的是一個「複雜的人，充滿渴望、疑問，以及我們共同擁有的內心矛盾」。陳書的一個重點，是何督對難民、孤兒和無家可歸者的奉獻，以及他對教育的熱情，包括他推廣中文作為教學語言來使用。但此書最引人入勝之處，在於她對何督的痛苦、缺點和過失，以及他與家人和同事關係的描畫。
《實事求是的先知》講述了一位主教的故事，他的偉大不僅在於其信仰和對社會的貢獻，更在於他謙遜的品格以及他所選擇的簡樸生活。陳醫生本人也同樣致力於社會服務，她似乎要透過這位主教來傳達自己的信仰。「為了讓人們擺脫不受約束的個人主義的自我中心主義，這位主教呼籲人們將『自我中心』的觀點釘在十字架上，並祈禱『自我中心』能夠消亡。」無私的主題貫穿了她所有的著作。
將《實事求是的先知》與《楊紫芝：無私奉獻的一生》合讀，可以更清晰地展現陳醫生的關切和信念。在很多方面，陳醫生、何督和楊紫芝教授（1931- ）擁有相同的價值觀。陳醫生視他們為榜樣──尤其是楊教授，這就女性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在陳醫生對楊紫芝的總結描述中，讀者不難發現她所稱許的何督身上的品質，這些品質也是陳氏本人所推崇的：「努力工作的能力、堅韌不拔的毅力、善良、誠實和正直。」這三人的另一個共同點是他們都致力於教育事業。
何督被譽為「聖人」，楊教授被視為「偶像」，但陳醫生提醒我們，他們作為人，都有弱點。楊教授是其領域的領軍人物：「香港歷史上，很少有醫生能像楊教授一樣，為香港醫學做出如此貢獻。」如果這本傳記能列入香港所有醫科學生的必讀書單，對他們將會大有裨益。然而，楊教授也曾遭遇失敗，犯下錯誤。陳醫生深入探討了這些關鍵時刻，還講述了楊教授如何糾正錯誤、如何坦然承認。1993年，楊教授擔任教育統籌委員會主席期間所面臨的挑戰，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楊教授正是在這些經歷中，以身作則，展現了鼓舞人心的一面。
楊紫芝教授為陳醫生的香港醫學史著作撰寫前言，以臨床科學家的獨特視角，肯定了這些著作對社會史研究的重要意義。楊氏稱讚第一卷（1842-1941）「教導我們，種族歧視、社會不公和相互不信任始終是社會進步的障礙，其中也包括醫療保健」。陳醫生的三部曲也是香港醫科學生、從業員及有志投入該行業者的必讀書籍，該系列著作通盤回顧了醫療體系如何成為香港的驕傲。面對人口老齡化和傳染病爆發的挑戰，政策制定者如果要讓這一體系繼續保持世界一流水準，必須繼續推進漸進式改革，並在研發方面投入資金。
早在為楊紫芝教授立傳以前，陳醫生就已結識傳主，並深受其啟發。楊教授於1953年獲頒內外全科醫學士（MBBS）學位，並於1959年獲頒醫學博士學位（MD），此後一如牛頓所云，成為站在前輩肩上高瞻遠矚的巨人。至於《林護：孫中山背後的香港建築商》一書的主人公林護（1870-1933），陳醫生直到後來才發現自己與他有親戚關係──原來林護是她丈夫表兄的祖父。讀者再次從陳醫生的筆下了解到一位出身卑微的偉大人物，他在自己的專業領域樹立了卓越的新標竿，為香港做出了巨大貢獻，打破常規，並為性別平等而奮鬥。
林護與何督、楊教授一樣，是一位富有遠見的領導者，品格正直。他的成就至今仍在影響着許多人的人生。他建造的著名建築物包括聖保羅男女中學、拔萃男書院、聖士提反書院和馮平山圖書館。他參與開發港口設施，修建連接新界與大陸的橋樑和道路；支持女童教育；協助將七十二烈士安葬於黃花崗。在這個「自拍」盛行的時代，林護無私奉獻的品德、關愛社會的故事，可謂至關重要，其宣揚也刻不容緩。
那麼，作為一位講故事者，陳醫生自己又如何呢？她一生都體現着「每日奉獻」（Daily Giving Service）的精神，這正是她母校拔萃女書院的座右銘。她也曾負笈拔萃男書院，修讀預科的理科課程。2009年，陳醫生與馮以浤先生合著了《役己道人：香港拔萃男書院歷史》。這次合作標誌着她學者生涯的一個轉捩點，從臨床科學家轉型為歷史作家。透過寫作事業，陳醫生展現出智慧和同情心，役己而道人地為她所身處的社群服務。
原刊於《華人文化研究》，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