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來了東京參加大摩的第二屆日本峰會。為了表示他們對大股東三菱UFJ和日本市場的重視，主席兼CEO Ted Pick 率領整個董事局來東京開會。我認識了Ted Pick超過10年，他不止能幹，為人亦十分 down to earth，與他前任James Gorman的較cool 風格，截然不同。
但Gorman也為大摩作出巨大貢獻，大力擴展受惠於全球財富兩極化的PWM（Private Wealth Management）業務，亞太地區是其中一個亮點，現管理超過6萬億美元。曾有一段長時間，高盛遙遙領先，但2008 年GFC（全球金融危機）後，高盛最擅長的prop trading（自營盤）受到監管限制而式微，大摩就再次超前，J.P. Morgan家族留下來的兩間銀行，又再次雄霸整個華爾街。
Ted Pick不忘本，在峰會上公開感謝三菱UFJ在GFC最危急時拯救了大摩，這個合作關係更愈來愈緊密，去年合併兩間公司的研究部，歸大摩管理，未來在財富管理，企業融資和衍生工具方面亦可能有更深入的合作。想當年中國的中投公司也曾擁有大摩的9%股份，GFC時也曾商討出手營救，但據說價錢談不攏，有點可惜，從當時最低時的約6美元，升至現在約130美元，回報超過20 倍（還未包括股息），非常不俗。除價錢外，雖然當年中美關係比現在好很多，但要美國政府批准中國主權基金成為如此重要金融機構的最大股東，也不太可能吧！
大摩CEO：今年不應sell in May
Ted Pick 解釋美國經濟和市場狀况，在關稅戰影響下，美國經濟必定放緩，估計年尾GDP增長將跌至只約0.5%，但就不會進入衰退。全球局勢變幻莫測，市場也必定變得較為波動，他們估計今年美聯儲不會減息，但明年就將急減數次。
但Ted貴為大摩CEO，就當然必須對美國前景樂觀，他提醒大家過去100 年，平均美國10年債息4厘以上，即與現息水平差不多，美股長期回報依然一枝獨秀（高達每年10% 以上），因此投資者毋須太擔心。大摩的年中報告亦反映審慎樂觀態度，標普指數年終目標為6500 點（但前設是10 年債息回落至4 厘以下，可能嗎？）。
大摩對中國維持中立建議，但稍轉樂觀，恒指目標再次提升至24,500 點，仍不算高。在現今地緣局勢下，美資行對中國較保守是可以理解的，按過去非常差的長期表現來說，保持審慎亦很合理。再者，雖然中國從去年9月開始，政策和態度都已作出改變，表示支持消費、市場和民企，更出現了DeepSeek Moment，但處理債務問題仍不夠果斷，財政政策亦不夠積極，因此仍未能擺脫通縮，經濟仍將繼續放緩，因此不可過度樂觀。
Ted 指出美國經濟和市場都出現不少Green shoots（希望綠苗），包括大量AI基建投資，AI更必帶來經濟革命，出現很多新行業和公司。最近連全球併購和IPO市場都有蘇醒現象，他勸大家今年不應「sell in May, go away」，預測夏季將非常忙碌。
其實今年全球最大IPO 就是寧德H 股（3750）。美國國會雖曾發信警告摩根大通和其他美資行，但他們都仍堅持不退出，但就非常小心，連對Reg S投資者都不作推銷，即幾乎沒有美國投資者參與。但根本不需要，大把其他投資者有興趣，包括大量中東資金，超額認購20倍以上。
大摩的美國mobility（運輸移動）分析師 Adam Jonas 也是老朋友，具超凡想像力，更是 Elon Musk好友。他是Tesla（美：TSLA）的最早和最有力擁躉，但並非perma-bull（永遠看好），過去亦有極度看淡時刻。他非常厭倦只分析沉悶兼夕陽的傳統汽車行業，所以才說服大摩把他的「職銜」，由汽車分析師，改為更廣泛的mobility分析師，包括太空、衛星和機器人等，即他老友Musk的各行各業。他很驕傲自己的慧眼，早年看中Tesla，近年深入研究非上市的SpaceX，最新估值高達3500億美元，是全球最高價值的私人公司之一。
賣車對Tesla來說只是開始
Adam 性格和政治取向跟Musk 也頗接近，非常愛國，明白科技的重要，更知道中國是一個超厲害競爭對手。3 年前他非常擔心美國在新能源汽車領域輸給中國，大力發聲呼籲美國政府採用工業政策，趕急投資在電動車，和相關的電池和化學行業。但1 年後再見到他時，他已放棄此想法，反而到美歐各大傳統車廠，勸喻他們放棄發展新能源汽車，因為已落後太多，只可選擇與Tesla或中國製造商合作。
當時他指出，Toyota一直故意拖慢投資電動車，集中傳統ICE車製造（加點錯誤的氫氣車），股價反而表現不錯。此說法有點道理，但明顯非常短視，甚至可說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現在整個日本汽車行業，正面臨關稅、高日圓和中國新能源汽車突飛猛進的存在性威脅。
去年他又及時轉向，表示對Tesla非常悲觀，知道中國競爭對手強勁，加上Musk的極右政治令很多歐洲人，甚至部分美國人反感（喜愛電動車的人大多傾向民主黨），全球銷量開始大跌，股價亦跟隨暴跌。
今年第一季度業績奇差，盈利跌了70% ，迫使Musk 提早離開白宮，回公司救亡。但Adam又突然變得超級樂觀（股價也確大幅反彈），他在峰會台上問有多少在座約100 位投資者持有Tesla股票，十多位舉手，然後他再問有多少人持有「大量」Tesla，沒有一個人舉手。Adam就馬上興奮地表示必須記下此重要時刻，百多位投資者中，竟沒有一位對Tesla有巨大信心，以contrarian角度來看，證明Tesla未來股價將有極佳表現（但預期PE超過160倍）！ 他的目標價是11月前見800美元！
他認為Tesla 是歷史上最consequential（舉足輕重）的一家公司，賣車只是一個開始，猶如亞馬遜（美：AMZN）最初只賣書，現在已是一家全方位電商，再加AWS 雲端和AI 服務公司。
1950 年代，艾森豪威爾總統發明了MIC（ 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 ）一詞，表明軍工企業的重要性， Adam 指出，現在已開始進入MAC（ Military-Autonomous Complex ）年代，所有武器系統將變成由AI 經衛星控制的 Drones、飛彈和機器人，而Tesla將是此大趨勢的領頭羊。他相信Tesla將成為全球最大公司，市值可高達10萬億美元！
Adam是個聰明人，他也知道中國是個超勁對手，他也用了Sputnik Moment來做比喻。他認為中美關係將大為改善，必能達成貿易協議，甚至歡迎中國到美國投資製造業！他說美中不可能完全脫鈎，美國實在需要中國貨物，更明白有競爭才有進步，亦承認中國電動車在多方面技術領先，性價比更完勝Tesla。演講中他最後說了一句奇怪說話：「沒有磁鐵，就沒有民主！」意思就是如中國禁運稀土，美國又找不到其他供應，就必然在電動車、計算機和機器人等各範疇，輸給中國，甚至影響國家安全。是否嘩眾取寵，我不知道，但他總算表明心迹。
企業改革倘成功 日股可闖新高
既然來到東京，就必須討論一下日本現狀。首先雖然香港人均收入早已超越日本，近年連它的前殖民地韓國和台灣，也相繼超越日本，但以整體社會發展來說，包括文化、設計和藝術，我仍然認為日本是全亞洲最先進的。對遊客來說，除五星級酒店昂貴外，購物和飲食的性價比仍非常高，東京依然是全球美食之都。
去年來此峰會時，日股剛破了歷史新高，一洗30多年頹風，大家都很興奮，連日本首相都來了歡迎投資者，我已感覺到見頂味道。去年我已跟很多人說，台灣過去的經濟文化和周期與日本很接近，股市同樣在1990 年代初見頂，然後爆破和迷失30 年，但在半導體業的帶領下，台灣加權指數終在2018年才再創約1.1萬點新高，但之後也需整固近兩年才可真正突破，至今就幾乎再翻倍升至2.1萬點以上。
日經也已整固了一年， 17 倍PE ，不算貴但也非特別廉，如今更面對關稅戰，通脹高於2%目標，但經濟又放緩，日本央行陷入不知應否加息的尷尬處境。日本經濟的最大希望仍是企業改革，拆解股份互控，出售低效率業務和房產，利用過多的現金來增加派息和作股份回購，目標是3至5年內，由只約9%的ROE，推高至12%至13%，如成功，日經才有機會真正突破4萬點，有望奔向5萬或更高。
本以為繼英國「吻」了特朗普屁股後，日本即緊隨其後，馬上與美國達成貿易協議，但似乎談判碰上不少障礙，竟然沒甚進展。日本今年將舉行參議院選舉，自民黨也擔心被批評為「吻美國屁股」，因此不可「跪」得太難看，更不可簽下比Plaza Accord 更辣的Mar-a-Lago Accord，重蹈覆轍，經濟繼續迷失下去。
日本可在中美關係上扮演橋樑角色
日本反而看到中國堅決不跪，以平視態度應對美國的態度，得到更佳結果。美國口頭硬，特朗普永遠自吹勝利，但其實反而先屈服，主動大減短期關稅。因此日本和很多其他國家，就對美國採取較強硬態度。美國天真地企圖迫使日本完全站在他們那邊，幫助圍堵甚至制裁中國。
日本的確在國防上倚賴美國，過去百多年歷史上，日本亦真的多次侵略中國，但日本文化根源仍來自中國，亦可算是西方陣營中，最懂如何跟中國相處的國家。日本在1972 年已正式承認新中國，比美國早了7 年。日本企業如豐田、Sony和Panasonic等，已風光不再， Softbank 只是一家沒有核心科技，大上大落的投資公司，在AI 年代更沒有如台積電（台：2330），美國的Nvidia（美：NVDA）、Tesla、 OpenAI ，或中國的華為、小米（1810）和比亞迪（1211）級數的公司。但日本仍有不少世界級的零部件、半導體器材、和化學公司，如 Harmonic Drive 、Tokyo Electron 和Shin-Etsu等，仍可供應某些關鍵技術予中美龍頭企業。同樣地，日本在外交上，亦應在中美關係上，扮演橋樑角色，特別需要對美國解釋中國歷史、文化，和東方人的思維方法。
我對大摩提出一個建議，明年的日本峰會，應加一個討論中日外交和經貿關係的環節，他們也非常認同是個好主意。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