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緣在巴黎
1989年的夏天,我辭了職,跑到巴黎去,帶上夢的行囊。
離開香港前,小思老師送我一方名片,背面寫上一行小字──
蓬草、綠騎士:
介紹朋友馮珍今來看你們,可以玩笑巴黎!
小思 八九.八.十
在巴黎,我找到了綠騎士,跟她成為好友。我們經常見面,喝咖啡、看畫展,還不時隨着他們一家四口,到處遊玩去──諾曼第(Normandie)、奧維爾(Auvers-sur-Oise)……
在不同的角落,留下足跡與回憶。
想不到,因為尋夢,與綠騎士結緣在巴黎!
歲月不經意地溜走,20多年就如此過去了。
2015年的冬天,綠騎士回港參加旅遊文學研討會。
12月底,她快要回巴黎去,我趕緊約她一聚。
才不過早上十時,我們走進陸羽茶室二樓的玫瑰小廳房,坐下,點了茶和點心。吃過東西,喝過茶後,便聊將起來。穿上傳統唐裝的侍應生,不時推門而入,提着大水煲替我們的茶盅注入熱水。
已有80年歷史的陸羽,仍保留着舊式香港茶樓的格調。我們坐的是酸枝椅,喝的是白牡丹,牆上掛着的,是黃君璧的山水畫。
我們邊喝茶、邊聊天,談創作、談人生、談夢想。
人生識字憂患始
也許大家都知道,綠騎士是資深的文字及藝術工作者。她早已移居法國多年,但她在香港的時候,已是知名作家,未認識綠騎士前,我已是她的讀者,那時,很喜歡她的《衣車》、《棉衣》。
不過,很少有人知道,她最早的創作,不是文字,而是繪畫,當時她只有十二、三歲,在聖士提反女子中學唸書,已開始向南華早報的Children Corner投稿,以Daphne Chan名義發表漫畫作品。她那時的作品,已帶點豐子愷的筆意。
中三時,綠騎士向《青年樂園》投稿,認識了在這份刊物上畫漫畫的張漢明。後來,他跑到巴黎去發展,成了她的先行者。
在1964、65年間,她為《中國學生周報》的「快活谷」畫漫畫,其中一幅畫的是陸離,為漫畫版的「開張」賣廣告,非常生動有趣。
那時候,她寫散文、新詩,也開始了小說創作。當時的《周報》,編輯與作者的關係非常密切,綠騎士與編輯陸離、吳平也時有通信。1966年,她進入香港大學英文系就讀,曾參加大學學生會會刊《學苑》文藝版的編輯工作,同時,也在《盤古》、《純文學》等雜誌發表作品。
那些年,薄扶林有一個小村,還有一所小學──聖華小學,法國修女辦的,她們還負責出版《兒童樂鋒報》。唸大學時,綠騎士在這份兒童雙周刊當兼職。每個月兩次,綠騎士就會到小學旁的小白屋工作,那兒住了好幾位法國修女。
綠騎士笑着說:「負責刊物的胖修女,有一對藍藍的大眼睛。……我負責刊物的一半稿件,改編外國著名的童話,為孩子寫了不少故事,有點仿照《兒童樂園》的模式……」
時移世易,有些東西改變了,城市轉變得很快,修會撤回法國,綠騎士也停寫了兒童故事。後來她到了法國,工作上竟與兒童刊物又結下不解緣。
人不巴黎枉少年
1969年,大學畢業後,她的第一份職業,就在家計會做行政工作,但只幹了三個月,由於個性不合,她便毅然離職,轉到快捷半導體公司當廠報編輯及翻譯。廠報主要報道廠方的活動,員工的動態等,同時,也設有創作園地,讓工友投稿。由於「快捷」是美國人開設的,當時常被左派報紙責駡,她要負責將那些新聞報道翻譯成英文,呈交公司的領導人閱讀。
綠騎士告訴我,她在小學三、四年級時,家道開始中落。幼時,家中有四個傭人、一個司機,怎知變故驟生,風光不再,淪為在一層舊樓共住四伙的人家。雖然家貧,但她與社會接觸的機會不多,唸的是教會女校,生活比較簡單純樸。可是,在3,000人的工廠上班,雖然做的是文字工作,但接觸面擴大了很多,她仿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看到了社會的另一面,對香港工業界的情況,亦加深了解。這些生活經歷,對於她的寫作,實在不無影響。
兩年後,她從觀塘的工業區轉到中學生刊物《良友之聲》月刊工作,幹了三個月左右,便跳槽到中環,在生產力促進中心任編輯及翻譯。工作了一年左右,想到外面世界去看看的念頭,在心裏不住竄動,於是便決定到外地闖一闖,辭職遠赴巴黎,唸美術去也。
到法國前,她在法國文化協會唸了兩年法文。1973年,她和好友蓬草飛抵巴黎,得到老朋友張漢明接待,為她們安排住宿地方,還介紹她們認識圈內的華人畫家朋友。
打開記憶的匣子。她還記得那年是3月到巴黎,5月考進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9月開課,唸的是繪畫及美術史。「總不能餓着肚子去學畫」,為了生活,她幹過「看小孩、伴老太太、畫傢俬、賣咖啡、教廣東話,甚至教國語等工作。」
不過,最長久的是在一間離學校不遠的畫廊當半工。「喜歡那幾壁樸雅的白色、沙色、黑色的牆,和素淡的灰地氈。大玻璃窗外,河邊一列大樹下滿是書攤子,對岸是瑰麗的聖母院。隨着四季消長、日影移動而成為一張不斷變化的圖畫,像煞莫內捕捉的光與影的世界。」在〈人不巴黎枉少年〉一文中,綠騎士具體地描畫了她工作的環境。
在巴黎學畫期間,綠騎士懈逅了傑(Jacques)。
趁着假期空檔,她經常用省下來的錢到處旅遊,有一趟,她從英國返回法國,火車上,坐在她身旁的就是他。傑是建築師,大家聊了一陣子,才知道她工作的畫廊,原來跟他負責的其中一個工地很近。雖然沒有留下聯絡方法,但不多久,他便出現在畫廊,偶爾來看看畫,也看看她,愛情自然而然,在光與影的世界裏慢慢地滋長。
1976年,也許是因為掛念家人,或者是為了考驗這段培養了一兩年的感情,她冒起了回港的念頭。回到香港,她做的也是老本行,在《象牙塔外》月刊當編輯,與文友高潔做了同事。月刊的辦公室設在大坑道一幢雅緻的小樓房內,環境非常清幽寧靜。這份女性雜誌,內容圍繞着文化、藝術、文學,有創作、有報導,也有訪問,主要介紹外來的新事物。雜誌雖然比較「閨秀」,但也體現了現代婦女獨立、自主的一面。
綠騎士與傑相隔兩地,靠的是書信的聯繫。結果,他飛到香港,跟她訂婚,然後雙雙回到法國。1977年6月底,他們跑到巴黎西北邊的小鎮奧維爾,那就是梵高最後住過的地方,走進畫家筆下的名作──《奧維爾教堂》的原址,在現實中的教堂內舉行婚禮,領着她步入教堂的就是巴黎的畫家朋友陳建中。
本系列文章:
夢中傳彩筆 花葉寄朝雲──綠騎士專訪(二之一)
原刊於《大頭菜文藝月刊》第7期,2016年3月,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