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新冷戰已開啟,拳來腳往了幾招,且愈打愈手重。導致此的近因,是中美兩國近年愈來愈多的明鬥:雙邊貿易、知識產權、肺炎瘟疫的責任、南海與台海的軍事部署、香港和台灣問題等等;遠因是意識形態的水火不容,美國總統特朗普(Trump,台灣譯作川普)和他的極右派支持者,對共產主義/政權極端憎惡,而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共,亦視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集團存心不良,例如慫恿港人作反,雙方現時要致力將對方打垮。
而更遠的遠因,是在171年前,馬克思和恩格斯頒下的戰書《共產黨宣言》,他們認為根據經濟規律,預言資本主義必亡,共產主義必勝,繼而鼓吹全球的無產者/共產黨人,聯合起來鏟除各國的資本主義政權,更不惜訴諸武力去達到這目的(見筆者的〈共產主義之今昔——上/下〉,灼見名家,2020年5月18日/6月4日),這是一個不分國界、不分種族的挑釁宣言。今日的中美新冷戰,其實並不新,它只不過是上次美蘇冷戰(1945-1992)的延續,本質上,仍是共產和資本主義兩個陣營之間、生死存亡之戰。
中方目前處於下風
現時國內的共產主義者(無論是黨員或非黨員),他們所認識的,是經過修正、中國化後合乎國情的共產主義。普遍上,他們堅信共產主義比任何非共產、尤其是資本主義優越,而列寧提出的一黨專政,遠比多黨執政的民主制度有效率,更能為國民提供較優質的生㓉。但不少西方學者(如 G. Blainey、J.M. Roberts、H. Thomas、Starr et al等等)都認為,這是一種近乎宗教式的信念——共產主義是正義的,資本家的剝削本質是邪惡的,資本主義國家最終必在地球上消失,而共產主義國家必會愈來愈多。馬恩此理論,只是一個大膽的假設,是未有足夠歷史資料和數據可供求證的,未經證實便堅信不移的,便是一種跳降落傘式的宗教信仰(leap of faith)、被文學家取笑的「動物農莊(Animal Farm)」而已。
此刻,美國對中共的指控、與現階段已頒佈的制裁措施,和中共的反駁、反制裁措施,誰是誰非,實見仁見智,但有一點可肯定的,是美方提出的理據,目前是得到頗多有軍事和經濟實力的友邦支持,如G7、「五眼」、和多個歐盟、東盟國家,支持中方的國家數目較少,而它們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亦有限,以輿論計,中方目前是處於下風的。
歷史又再重演
美國今年11月的大選,如果特朗普敗陣,或/和參眾兩院都落在民主黨手中,會否對中國有利?筆者不敢苟同大部分台港政論者的講法,他們普遍認為民主黨會放中共一馬,因為過去幾位民主黨總統如奧巴馬、克林頓等,都對中國較為友善,這是個極大的誤解,是不了解美國國情,亦不明白共產主義的發展歷史,和今日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共想做什麼。
實情是,過去對中國的友善是大勢所趨,尤其是在入世貿(WTO)之前,美國無論誰執政,民主和共和兩黨都頗一致地,盡量幫中國復興,甚至在六四發生之後(當年對中共姑息的,並不是民主黨,而是共和黨和它在任的老布殊總統)。當年美國人的整體主觀願望,是和平演變中國,先讓它脫貧、自立,然後再慢慢改進,唯獨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個良好但天真的願望。
令美國人大失所望的,是歷史又再重演。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做成一個暴發戶的中國,它又重蹈日本當年「大款」的覆轍,未真富、便先驕起來。日本當年對自己的暫時成功沾沾自喜, GDP超英趕美,自視為世界工廠,又不介意被公認為抄襲高手,然後到處大灑日圓,甚至取笑和挑戰曾幫過它的美國,亦挑戰全世界。但兩三個回合過後,日本便被打回原形,經濟一直衰退了好幾十年。到今天,面對民意籮底橙、財大氣粗的中國遊客,日本民眾睇錢分上,亦只好忍氣吞聲。
要真正了解美國民主黨,先認識佩洛西
美國兩黨對付共產政權,民主黨重原則,共和黨重利益。古巴危機的甘迺迪總統是那個黨的?是誰曾經準備跟蘇共大打出手?是誰在40多年前推動與中共建交?要真正了解美國民主黨,須要對它現今在國會的發言人佩洛西(Nancy Pelosi)有一點認識。29年前,當她仍是政客新手時(1991,六四後兩年),她曾在天安門廣場上,與同行的另兩名美國眾議院議員,冒着被中共懲處的風險,高舉「獻給為中國民主事業犧牲之烈士/To Those Who Died For Democracy In China」的橫額!
在過去29年來,佩大媽對中共的鞭撻是鍥而不捨的,每年的六四,仍傻呵呵地發表她的紀念文告。她和眾多民主黨人(尤其是新入選的年輕一輩)對民主、自由、法治是絕不妥協的,是不會像林行止所講,民主黨有可能經不起『中共的笑臉攻勢的考驗及金錢外交的誘惑』,反之,特朗普對普京的奉承,便更似林公所講的經不起考驗。如果特朗普當選連任,估計他對中共的打壓,有可能會慢下來,因為他骨子裏仍是個生意佬。
佩氏所得到的尊敬和支持,不單只是在民主黨內和友黨,更重要的是在她選區內之區民、和不少一般的美國民眾,這可從她的從政成績表看出——連續17屆(1987至今)當選國會議員!因為她要做好現屆眾議院(現時民主黨是大多數)的議長工作,並領導民主黨出戰十一月的大選,所以她自己沒有參選總統,但已公開宣布她是拜登(Biden)的支持者。
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的副總統拜登,在目前的民意調查中遙遙領先特朗普(8%至15%),他已揚言在制裁中共方面,將會與特氏「鬥辣」!這個從政47年(自1973起)的老波骨,他不倦地為弱勢社群爭取公義的政績,是有目共睹的,黑人族群便是他的票倉之一(當然還有奧巴馬效應)。若拜登當選,估計他會貫徹民主黨的大原則(目前國會兩黨對制裁中共是頗一致的),他對新疆和香港的人權狀況,必多關注並言行一致。
為競選造勢鋪路
上次希拉莉(Hillary Clinton)險輸給特朗普(但總投票率略高2%),她在選前的民調中,亦是以十幾個百分點領先的,但為何失手?以筆者的分析,她這個領先的流失,一半是由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希拉莉在民主黨內的對手)在黨內初選敗陣後無退出,仍自私地堅持到最後的黨代表大會,亦無積極為她拉票;另一半的流失,是希拉莉太自信地無盡力去爭取黑人票,以為已是囊中之物,結果不少黑人便費事去投票;除此之外,便是有外國勢力的干預(已被美國政府證實,主要是俄國),又再失多幾個百分點。
綜合這幾個因素,希拉莉的領先便化為烏有,但今次的大選,這三個因素都不會太奏效,因桑德斯(亦有再參選)早已退出,拜登仍繼續努力保住已是鐵票的黑人票,而政府有關施法部門,現正高度監察外國勢力的可能干預。特朗普上任後處理國家大事,他的缺乏從政經驗和剛愎自用,便甩漏百出、仗仗皆北,如現時處理疫情,他滿手鮮血,又如黑人被警暴但他仍未作出譴責,且鼓勵更多警暴,令黑人族群對他的支持度跌至負數。
而特朗普的私德劣行一如既往,對女性仍不尊重(毛手毛腳、貶辱)、歧視有色族群、假公濟私,以及對普京超出常理的懼怕、等等,他怎不會在民調中遙遙落後?只不過,大選距今尚有幾個月,他應仍有足夠時間去扭轉民望,估計對中共強硬是主要手段,因為他已無其他的國內牌可打,相信如果民意沒有好轉,他對中共重捶出擊的可能性很大。但會否容易擦槍走火?這又未必,歷史證明,美國人的反戰派實遠比鷹派多,特別是牽涉到兩個有核武能力國家的熱戰。而特氏企圖利用民粹主義助選,難道美國人民仍看不透嗎?
到目前為止,美方的冷戰部署來勢洶洶,已公布了幾輪初步的制裁,和開始在美國拉人封艇,但似乎習近平亦運籌帷幄,一於奉陪到底,來一次大豪賭,暫時見不到中美雙方有讓步的跡象。美國國務卿蓬佩奧(Pompeo)現正周遊列國,爭取盟友對中國下幾輪制裁的支持,而他和同袍近日連番的公開演說,雖然隻字不提大選,實全皆為特朗普競選造勢,準備為更辣的制裁辣招舖路。龐氏演說的「抗共思維改變」,亦不是什麼新政策,之前已有奧巴馬的「重返亞太」,而在國際政論界,廿多年前亦已開始討論中國的崛起。其實,這仍走不出馬恩《宣言》引發的共產/資本主義對弈窠臼。
中共變數難料
當然,中方亦老謀深算,可能遠在入世貿前已有所部署。現時已崛起的大中國,愈來愈勇於挑戰國際間的協約常規,如遲遲無履行在入世貿時的承諾、無遵照中美貿易協定買美國貨、視《中英聯合聲明》如同廢紙、孟晚舟案等等。更不理會全球的關注,硬推《港區國安法》,雖然這是中國內政,但香港既是國際都會,這法便影響到不少在港的外國企業、以及在此工作生活的外僑,這不似向全球示好,多國已發出反對此法的聲明和制裁措施。
以筆者的愚見,中美冷戰對美國民生影響有限。前幾年大吹大擂的「美國佬無廉價中國貨用便玩完」,原來這只不過是中共大外宣的一筆,但亦有美國佬真的傻到去做實驗,試試不用中國貨一個月有什麼後果,結果天無跌下來。其實,香港人早已笑到大牙甩盡,港人對國貨身經百戰,不少人已避之則吉,甚至連肉食也只買冷藏外國貨了。筆者在加拿大的超市購物,亦是看清楚生產來源地才買,每次大陸貨爆出品質問題──豉油、腐竹、粉絲、公仔麵……便可能有大半年都避用國貨,天仍無跌下來。其實,一分錢一分貨,沃爾瑪(Walmart)的大陸貨雖價廉但品質差,到頭來實得不償失。
反之,中美冷戰對經濟已放緩的中國影響較大,外資工廠的遷出,首當其衝是失業率,當然國內廠可填補一些,但進口關鍵件的禁運,問題仍大。而外匯的短缺,更可能會導致能源甚至是糧食供應的不足,所以中共已開始宣傳「國內大循環經濟格局」,為閉關自守、自食其力、勒緊褲頭帶作準備。而美國的制裁,對中共高層是一種壓力,或會引發出一些內部問題,變數難料。
對香港來講,可能利害參半,因為當中國被孤立時,香港可以是一個可賺大錢的太平門,但昔日韓戰時的有利條件,現已由於《港版國安法》而大部分失效,香港已不再是英國的屬土、美國的盟友了,而今天做走私生意,風險比以前大得多。相信絕大多數港人和海外華人,都希望攬炒到此為止,不要冷戰變熱。如果剛發生的中印邊境衝突可作參考,或許中共亦極不想熱戰,南海和台海,便可能是下一個試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