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香江文化交流基金會假光華新聞文化中心舉行「香江講座」,邀得台灣大學政治系朱雲漢教授就「中國興起與全球秩序重組」發表主題講話。講話內容十分豐富,現整理如下:
整理:趙穎妍
我經常有這樣一個出塵的看法: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覺得台港兩地近憂都太多了,遠慮不夠,那是我今天演講的題目的一個重點。我是希望能夠用一個比較大的題,這樣一個視野,來幫助我們了解我們在一個怎麼樣的大環境、潮流或者是一個發展的階段。然後我們能夠往前看,看得稍為更遠一點、更有把握,畢竟今天已經具備一個條件相當的社會經驗,都需要加強做好功課。
功課,我覺得兩地都沒有做好,今天出現了很多有關兩地的困境、焦慮,都是因為這種功課沒有做好。我們還有很多憂慮,我把這個叫做「20世紀形成的觀念、20世紀形成的座標」,想要理解21世紀當前的問題,所以這幾年來,我在很多場合或者是演講都這樣稱呼。這個題目,我最近在台灣也出版了一本小書——叫作《高思在雲》,用我的名字。名字雖然是有點虛無飄渺、天馬行空,不過我覺得有時候在意思方面是需要稍微凌空一點,來看得更完整、更遠。
我今天要說的題目就是《中國興起與21世紀全球秩序重組》,這其實是我自己也思考了比較大的課題。最近剛剛發生的戲劇性變化,就是亞投行的籌備,我就用這個作為小小的楔子,來切入我今天的正題。
英國成為亞投行創始國成員具標誌性意義
不久之前,3月17號這一天起了一個很戲劇化的變化——英國在今年3月12日突然宣布,正式申請作為亞投行的創始國成員。英國首相跟財務大臣,把美國陷入到一個很尷尬、被動的情況——先斬後奏。這個事情讓華府非常光火,沒想到在這麼重要的時候,第一個棄她而去,或是有點背叛意圖的,居然是英國一馬當先。
如果是德國,美國可能還沒有那麼惱火;但是英國,就讓美國特別惱火了。然後沒隔幾天,德國、法國、意大利跟隨英國之後,在同一天宣布申請加入亞投行。我相信她們事前都已經講好了,這可能要承受一下美國對她們的責難,但她們也沒有其他太多的考慮。這是自1944年 Briton Wood 會議以來,第一個美國沒有參與的全球性項目。Briton Wood 體系,是歐戰之後英美在推廣,促成了 IMF 與世界銀行,對全球的經濟、金融、貿易有極重要的影響,因此美國惱火並不奇怪。
就是這個事情發生不久之後,Lawrence Summers 就在 Financial Times 寫了一篇評論,他是幫奧巴馬去公開反對亞投行的,他很感嘆最忠實的盟友居然相繼離去,使他更覺得很遺憾。他說這個是美國失去全球經濟體系的角色──他用underwriter這個字,不太好翻譯,就責任承擔人的角色。我覺得他看得非常清晰。
中國崛起是歷史上的大事件
其實在這個之前,我就經常跟是台大的學生說,我們要怎麼去看待中國興起。在歷史中的緣來緣去,在過去千年裏面,在過去160年是一個特殊情況,中國興起對人類而言是具有重大的影響的一個歷史事件,我把它定位成過去300年來人類歷史中少數的幾個重大改革。它的長期影響、全面影響肯定跟歷史上其他重要的事件一樣深遠。在這些歷史事年當中,當你要再往回推推推推更遠——我們發現,300年來的話,18世紀英國工業革命與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是兩個最關鍵的歷史事件。
如果再往下推的話,就是1917年俄羅斯共產革命,還有就是美國內戰之後,接下來的美國崛起。俄國革命和美國崛起這兩件事,可以說是深刻地主導了21世紀的形成,一直到20世紀末為止的中國崛起。我認為中國興起作為一個宏大的歷史事件,它的重要性會跟上述事件的影響一樣深遠,那這是我個人的一個大膽的論點。
如果從這個起點開始出發,我覺得我們已更準確地切入,不然我們還在很小的一種分裂下的局面去理解,那是完全不夠的。我剛才說中國興起,是21世紀全個世紀最重要的,接下來我就開始解釋。
台灣跟香港都需要補課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認為台灣跟香港兩地都需要補課,我們的功課做的不夠,我們應該去思考各種的可能性,然後再來思考我們應該如何自處。尤其是說中國崛起如何撼動美國的霸權,如何帶動令全球震驚,而它也會重塑全球化,包括我們戰後的全球化。從1980年代開始全球化加速的過程,可以說是以美國為中心,或更廣的是以西方為中心。那我要跟各位說,下個全球化還會繼續、不會中斷,但它會有不同的框架:那就是說,中國興起還有就是非西方國家的全面興起,當中所涉及的全球化,它的動向、動靜跟遊戲規則,將要從這邊開始重塑。
我認為中國興起是非常重要的,它會帶動、拉開非西方國家的全面推展,而且過程還在發生,並大有加速之勢。習近平剛剛去了巴基斯坦,他跟巴基斯坦簽下「中巴走廊」的協議,是巴國獨立以來前所未有的一個簽署。當然它的風險很高,但影響非常深遠。
其實在台灣跟香港,很多人也聽見習近平去參與萬隆會議紀念,可能不知道他要幹嘛,也不理解萬隆會議是什麼東西,因為我們總不覺得亞非合作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過去是習慣以西方為中心的世界,而且很多人根本還沒有脫離基本的信仰,當中也不理解到底歷史跟他們有沒有關連,不知道怎麼去理解。
其實如果放到我上述的角度來說,就肯定可以理解,為什麼萬隆會議紀念這邊一個機會,再度去宣揚中國在當地的一些金融及外交策略。我經常在很多演講都說,兩地的社會菁英還緊緊抱住20世紀歷史座標,對21世紀的歷史巨變是一片片茫茫然,這種茫然就產生了一種非常大的焦慮,不知所措。
《中國興起與21世紀全球秩序重組》(一)
講者簡介
朱雲漢教授,為中央研究院政治學所特聘研究員,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並兼任蔣經國國際學術交流基金會執行長。曾擔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客座副教授、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客座教授、中華民國教育部邁向頂加大學計畫評審委員、新加坡教育部社會科學學門評審委員、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學術顧問委員會委員、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諮詢委員。主要研究領域為社會科學方法論、民主化、東亞政治經濟以及國際政治經濟學,出版過15本相關主題的英文專書與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