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道德經》,老子
在上回,筆者提到格林斯潘的名句:「流了很多額汗,但最後是什麼都沒有做 」,出自他對1987年股災危機的處理方法。據記載格林斯潘當年是至少一晚通宵沒睡,跟市場人士不斷保持聯繫,並預備了一個又一個的方案。有好幾次都已近乎出手,但最後都未有「按掣」,市場最終更是在不用聯儲局採取任何行動下,自行穩定了下來。
不戰而屈人之兵 善之善者也
這個案是引起了一個問題:當年格林斯潘在處理1987年股災危機時,沒有推行什麼特別措施是事實。若他是要提交一個報告,陳述他是做了些什麼,那份報告可能是空白的,但我們可以因此而說格林斯潘當年真是沒有做什麼嗎?什麼是「為」,什麼是「無為」,是否一件黑白分明的事?一時之間,筆者想起經濟大師艾智仁(Armen Alchian)提出過的問題:什麼是浪費?派100艘船出海去尋找失蹤的生還者,若其中只有一艘船可找到人,那另外99艘船的出動,是否一種浪費?同樣地,什麼為之「處理」?在旁邊隨時準備出手,並不斷引導在場人士自己處理,最後是在場人士真是可將之解決,那算不算是一種處理?相對而言,那一種的處理方法,是否更為高明?
我們可再深入一點地看這問題。若當時聯儲局的主事人是另一個人,我們就姑且稱他為「格林斯張」,並推出了什麼「格八招」,寫了一份500頁的報告為這「格八招」護航,哪一個情況會是較好?又假如當年誰能把危機處理得好,是可以有一獎金的話,那格林斯潘還是格林斯張拿到獎金的機會較大?又假如「格八招」其實沒有必要,反而是令原本不是很嚴重的問題變得更壞,但格林斯張能言善道,令當時的當權者和大眾相信,他是已無比勇敢和奮不顧身地為社會擊退了什麼無比兇險的入侵者,以及避免了一些理論上可以出現的不堪設想的災難,那格林斯張會否除了可拿到獎金外,還可以自封為英雄?從這角度看,有意無意地製造危機,以及標榜自己做了些什麼什麼,會否就是一些為官為人的識時務者之道?但對整體社會來說,我們是希望更多官員像格林斯潘,還是格林斯張?
難以名狀和察覺的力量或更重要
這都不是簡單的問題。本文開首引用的《道德經》說明,早在2000多年前,先哲老子已經告訴了我們,事物的表面往往未必反映它的真像,因此「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而事物的兩面,很多時是並存的,「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而要把事情做好,很多時是不能純粹只靠簡單直接的「為」,相反背後那不易被人察覺的意念和難以名之的力量,可能是更能激發起事物兩面不同力量的良性互動,是以聖人往往「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而即使問題是得以被完滿解決了,也只會「功成而弗居」,因為真相的全部,確非是單純一兩個人的功勞,君子亦不屑於拿這類功勞和虛榮……
值得留意的是,本文開首的文字是來自《道德經》的第二句,是緊接那著名的開首一句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這著名的第一句的結尾兩句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從這角度看,本文開首引用的道德經第二句,是可以視為「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一句的延續。
市場力量是否也遵從老子心中的宇宙之道?
同樣值得留意的是,整部《道德經》的本質,是可以視為一有關宇宙萬物之道,以及人應怎樣在宇宙中自處的探討 。而整部巨著的結構,是以一套宇宙觀又或一套所謂有關宇宙的「本體量」(Ontology)開始,因此整本著作的第一句,就是提綱挈領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道德經》跟着的幾句,是可以視為對有關「本體量」的補充。
由此觀之,本文開首引用的《道德經》第二句,是可視為老子提出的有關整個宇宙的「本體量」的一部份,也就是宇宙萬物的本質了。也許,市場力量的出現和建立,也會遵從老子指出的那股充斥於宇宙萬物之間的難以名之力量的運行之道?若是如此,那麼沒有做些什麼往往跟做了些什麼同樣重要。那在香港前途的問題上,我們又應否把着眼點只放在要做些什麼這方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