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八月初十日(1898年9月25日),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楊深秀、康有溥六人於三日後問斬於菜市口法場的消息已公布。深夜一時,年二十有五的梁啟超身在天津日本公使館,一位說話帶杭州口音的使館文官急忙催促梁任公趕快預備行裝動身起程。啟超因為心念在鄉中妻女而猶豫不決。
任公逃往日本避政變
那位文官急起來道:「滿清必亡,只強延殘喘至辛亥,梁兄無須顧慮,要保命為重,我從香港來到天津等你,你定必要今晚上船,伊藤先生已經安排軍艦接載,我路上跟你同行,有重要事情告知你。現時你妻女平安,有義士會安排她們經澳門到日本與你會合。」
啟超驚魂未定,心想到恩師安危,即問文官:「南海先生如何?」
「康聖人洪福齊天,已到大英公使館,梁兄實在無須掛心,他日康老師周遊萬國,妻妾成群,必會完成他大同世界之願。請你暫居日本,那裏有臨海雅致小居,濤聲拍岸有如陶公淵明嚮往之桃源仙境,絕不差過你家鄉新會小村哩!中國病患甚深,變法事敗,良藥苦口不為人取,日後革命派必有剛勇之士,欲效法國血腥暴力革命推翻滿清,然又會軍政當道,惡運連連,蒼生百姓苦果盡受。梁兄在日本要續辦報章著書立說,教育國民共和自治,平和安命;這就如你恩師以佛法說理,不願見眾生互相殺戮如地獄人間。時候不早,要急快起行。」
啟超百般感觸,辮子已經剪下。換上打獵裝束,跟着文官上了小船。清兵亦已緊接追捕,船上只幾個小時航程已如經春秋四季,熱寒交迫,冷暖自知。 忽然回想文官一言,驚覺其人似通古今,更知未來之事。再問他來頭,文官謂:「我乃係杭州海寧人氏,祖父曾為朝廷縣官,後因民變而罷官歸田。自己已遷居香港。六月時清廷簽下《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幾個歐洲強國又強奪膠州灣、旅順、大連。租借為名,割地謀利為實,余氣憤難平。知道梁兄推行變法必多凶險,即經親友疏通到天津日本公使館當翻譯,若事情生變便可出力營救。今次變法功虧一簣未竟全功。梁兄切莫悔疚,若清廷日後重續變法之路,你雖不在朝亦可着手出謀獻策,梁兄變法圖強已舉國皆頌,切莫自暴自棄或被仇恨蒙蔽,朝中必定有開明之士奮力再闖,或能另開新局。你義兄以身殉國,你更應以德報怨,不可為報一己之仇而漠視天下蒼生百姓。」
啟超一時未能盡悉文官意思,但又想起文官講過滿清必亡,即問道:「兄既謂滿清覆亡於辛亥,卻又要我辦報、著書,甚至為朝廷立憲起法,如此種種,豈非都是徒然枉作?何解?」
文官嘆氣:「韓退之云:『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力挽狂瀾,力挽狂瀾,君亦知法國革命血跡斑斑,民眾得權便相互攻擊,各黨各派山頭割據,人人以自由至上,從朕即國家到法權在民,斷頭台上枉死冤魂萬萬千千。我實不忍見我中國步入深淵,不能自拔。」
啟超點頭,文官又即接連說:「梁兄要知天數早定,你我阻不了戊戌政變,辛亥革命似乎是中國之命運,盼梁兄盡力與革命黨周旋,雖只有你一人之力獨拒革命思潮,亦要堅持不懈。若能夠拖延避免革命仇殺之禍,到辛亥之後便可能扭轉國運,望中國有一新氣象。到時憲政已立,君權有限,國人能逃過一劫,或可享太平盛世矣。」
啟超正在思考文官一番預言,文官又嗟嘆:「命途多舛,就算清廷難逃厄運而敗亡,梁兄大可回國盡力推動憲法以防有人復辟皇朝再行極權專制。梁兄任重道遠,將來成就非凡,余翹企以待。」
船行程已過半,啟超驚覺這位來自杭州的文官看似剛過而立之年,竟會知未來之事,內心惘然亂晃。
梁林兩家定娃娃親
文官語轉低聲道:「日本雖明治維新成功,但有部分軍民狂妄自大,以為國力已傲視亞洲各國,七年後日俄大戰勝利,軍國主義大盛,若不能制衡權力,軍方得勢又必定種下侵略之惡因,而終結原子核爆之惡果,使無辜國民遭殃。」
啟超不解:「佛說因果,啟超從未得悉有原子核爆之果。此果報是否日本佛教獨有?」
文官並未理會啟超疑問,續謂:「你兒子在日本出生,一定不能使他忘本,長大後若能將中西學問融會貫通,則必成大器。我家鄉海寧有一縣官林氏,愛才知理。他兒子林長民將來在日本入讀大學,梁兄若能結識林氏即應要他女兒和你兒子訂定婚約。他日日本軍國侵襲我國,你兒子媳婦必能先覓得寶藏為國爭光,令天下萬國知道中國並非病入膏肓,文化歷史與美術成就同西方不遑多讓。」
船已接近渡口,文官又道:「官場多污蔑暗算,皇朝、共和一樣有貪官污吏以權謀私,有志之士不應以各種理想主義互相砍殺,或如市井郎中,胡亂叫賣靈丹妙藥。無知百姓多道聽塗說而不知國事病因,繼而誤信假藥,以致整日瘋癲痴迷。當權之人,若誤解並偏執於各種主義,則其禍國殃民,又更深矣。梁兄要效東方琉璃世界之藥師佛為中國開方治病,日後當到學校為師,以新國民之智慧,使國民明白眼橫鼻直,不被人瞞。百年之後中國定有安康盛世,東亞病夫之惡名可除之矣。」
啟超聽到「東亞病夫」,眉頭一皺,似有所感。
文官笑語又謂:「順帶一提,卻非為國事,你若收得有一位與我同鄉,而天生聰敏,才高八斗的徐氏學生,請早早教誨其愛護妻兒之道,以免他為情所困,進而波及你兒子姻緣,更要勉他專研學問,造褔世人,否則他必葬身情海,可嘆可嘆。」
天色漸白,曙光初現。文官催促啟超上駁船轉到日本軍艦大島號,啟超心亂如麻差點忘記問文官姓名,文官答:「我姓查,以著小說為生計。今日已盡一己之責來營救任公。而時候不早,我要回去交稿也,祝願梁兄平安抵達日本,他日有緣再會。」
讀者看到這篇怪文可能不知所云,以為筆者東拉西扯。把兩個不同時代的人聯繫來亂寫一通。怎麼查先生會去到前兩個甲子的戊戌年去營救梁啟超,又將其後會發生的歷史事情向任公述說? 查先生在一個甲子之前的戊戌又有什麼感悟啟發他去寫一部史詩小說《射鵰英雄傳》? 筆者「黃粱一夢」走到上一個甲子戊戌1958年翻閱了金庸先生案頭上的小說手稿,發現原來如此。
啟超心想禮謝恩公文官查氏,身上卻無可作奉敬之物。念起一首龔自珍送别友人之詩,吟咏:「 『 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 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雲。』 短短相聚,聽君所言,已知查兄氣度行事可比龔定庵與摯友黃蓉石矣,啟超以詩詞再謝查兄營救之恩。」 文官甚喜答道:「黃蓉!黃蓉!好名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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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戌子」是寫作新手。未遭遇過戰爭洗禮,但經歷過朝代更替,千禧巨變。喜歡尋找另類角度去解釋事物,在兩個世代夾縫中做橋樑的工作。見到近年世事問題多多,嘗試用有限的智慧在日漸沉澱水清的歷史內,找可以解惑舒憂的答案。
本系列文章:
金庸穿越時空救梁任公——《射鵰解謎》之甲子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