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12月28日,巴黎大咖啡館(Grand Café)外萬頭攢動,人們正等着觀賞一場神祕的表演。主辦單位保證,只要花一法郎,就能目睹人類史上首見的「活相片」。對現代人來說,這僅類似於嘉年華會的串場表演,但對19世紀末的巴黎人而言,簡直難以抗拒。那是個尋求感官刺激的年代,降神儀式、弄蛇術、鬥熊、土著戰士、魔術師、環場壁畫、靈媒,這些奇觀和1890年代許多科學發現與工程進展並列頭條新聞。
就在幾年前,艾菲爾(Gustave Eiffel)蓋出當時世界最高的建築物,電力使巴黎成為「光之城」,汽車開始在首都寬廣的林蔭大道上超越馬車。工業革命改變了日常,為生活帶來各種新奇與急遽的變化,難怪巴黎人會認為,每天晚上都有可能發生新鮮事,因為事實經常如此。
照片轉為影像的新時代
首批欣賞「活相片」的觀眾魚貫步下昏暗狹窄的階梯,進入咖啡館地下室,在排列整齊的摺疊椅上就坐。有個男人站在室內中央升起的平台上,擺弄着一個小木箱。尷尬片刻後,這個裝置突然發出一道光,射向布幕,映照出一群女性從工廠門口現身的靜止畫面。觀眾覺得稀鬆平常,因為在半數的巴黎市區都能看到人們離開工廠的場景。
隨後,畫面不可思議動了起來,影像活現,女性開始三三兩兩步出工廠,行色匆匆。以今日的標準來看,畫質粗糙得可笑,但在那晚的咖啡館地下室,足以讓人瞠目結舌。觀眾有的鼓掌,有的發笑,有的直視前方呆坐。50秒後,影片結束。製作史上第一部電影的盧米埃兄弟(Auguste and Louis Lumière),只能在17公尺長的膠捲中放入這麼多內容,他們把這項發明取名為「電影機」(Cinématographe)。
身為第一批目睹光線轉化成活動影像的人,第一批在螢幕上看到裙襬隨風飄動的人,那是什麼感覺?「你必須身歷其境,才能了解現場有多興奮。」最早的一位放映師回憶:「每一幕變化都伴隨熱烈喝采,六幕後,我打開放映室的燈光,發現觀眾渾身發抖,還有人哭了出來。」
這場奇景很快就被傳開,大咖啡館外人潮聚集,甚至混亂到要出動員警維持秩序。一個月內,盧米埃兄弟拍攝了幾十部50秒的新影片,節目單整整增加了一倍。1896年春,這對精明的商人與發明家開始在歐洲與美國展示自己的作品。不過,盧米埃兄弟不是因為這項發明而廣為人知,是因為一部名為《火車進站》(L’Arrivée d’un Train)的電影。應該說,是因為這部電影首映時造成的騷動。
你不需要精通法語,也能從片名猜出電影情節。參加首映的觀眾並未收到任何警告,觀看時,誤以為火車就要衝出螢幕,把他們撞得粉身碎骨。滿場觀眾爭先恐後、跌跌撞撞往門口奔逃,放映結束的燈光亮起時,狹窄的樓梯間擠滿了人群。慘烈的程度取決於你參考的版本,也有現代學者質疑此事件的真實性。
無論真假,這個故事很快就成為電影史的傳說,成為評論家洛伊佩丁(Martin Loiperdinger)所謂「電影的創始神話」。這則都市傳說顯然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或許能準確傳達人們目睹不可思議事件的異樣感。直截了當的事實不足以形容這種感覺,所以必須創造一個神話來解釋。技術超出我們能夠理解的範圍,而這不是最後一次。
忽視工作成果的潛力
人們大概會合理預期,舉世聞名、作品不斷的盧米埃兄弟將變得非常富有,對媒體發展貢獻良多。事實上,他們在1900年便停下腳步。在宣稱「電影是一項沒有前途的發明」後,兩兄弟轉而投入研發沖洗彩色照片的有效方法。
最讓人詫異的,不是兩位傑出企業家的嚴重誤判,而是這項聲明在當時看起來確實是個明智的抉擇。邁入20世紀後,盧米埃兄弟所處的領域變得相當擁擠,他們的電影激起無數的模仿者。早期的電影都是從一個角度拍攝單景,沒有左右運鏡,沒有切換鏡頭,劇情也僅限於:某個男人不小心踩到釘鈀,釘鈀彈起砸中鼻子,引發哄堂大笑。
難怪當時的人認為,電影跟其他刺激感官的事物一樣,只要新鮮感一過,就淪為茶餘飯後的消遣。盧米埃兄弟發明的是播放技術,不是媒體;觀眾看到的是會動的相片,不是電影。
盧米埃兄弟未能充分理解自身發明的價值,一些頗負盛名的發明家、工程師與技術人員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工作成果的潛力。有史可鑑,那些最接近核心技術的人,最難預見該技術的最終用途。
無法領會自身創造的價值
1844年5月,摩斯推出全球首部商用電信系統,即電報機。他站在美國國會大廈的地下室,向60公里外的巴爾的摩火車站發出一則訊息,訊息內容引述自《舊約全書》:「神做了何等的大事。」短短幾年,美國各大主要城市都享有這種電信系統帶來的即時通訊;不出十年,第一條橫渡大西洋的電纜正準備鋪設。
「神做了何等的大事。」這句話出自〈民數記〉第23章23節,普遍被認為是用以感激:「看天父為你做的一切!」當時,摩斯想以創造者的名義為美國電報施洗,而所謂創造者,指的是上帝,不是自己。但那天稍晚,他把這段話記錄到紙上為後世留存時,加了一個問號,整句話的意義因此而改變。摩斯向來以信仰虔誠聞名,然而,這個問號使他成為一個更有思想的人物。千百年來,論信差是誰,訊息從未能走得比馬還快;但是現在,訊息靠着某種宇宙力量快速傳輸,摩斯或其他人如何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不知道。摩斯辭世前仍堅信,電訊業的下個重要發展將是同時傳輸多條訊息的電纜,而非電話。當貝爾首度展示他的發明時,摩斯嗤之以鼻,認為那不過是電子玩具。數十年後,愛迪生的洞察力也沒比摩斯高明多少。
首部留聲機,那台被愛迪生稱為「會說話的機器」上市時,是用來讓商人記錄口述訊息的裝置,名為「愛迪生電話」。多年後,他還是不認為有人會拿來播放音樂。無師自通的工程師強生(Eldridge R. Johnson)卻意識到留聲機的潛力,認為這將把音樂帶入每個家庭的客廳與餐廳。1901年,強生創立勝利錄音公司(Victor Records),開始和卡魯索(Enrico Caruso)等知名演唱家簽約。愛迪生發明了留聲機,強生則發明了錄音產業,而後者的價值更勝前者。
後世難免會嘲笑這類失策者,彷彿愛迪生就像巴斯特基頓(Buster Keaton)所飾演的傻瓜,盲目犯下歷史性的可恥大錯。至於擁有即時通訊系統、掌握龐大資料庫的我們,則能免於發生如此嚴重的預測失誤。但就像來到城市裏的泰山一樣,人們總是無法領會自身創造物品的價值。
誤判情勢 忽視潛力
19世紀末,工廠使用的蒸汽引擎總是被配置在渦輪機的大型中軸周圍。經濟學家保羅‧大衛(Paul David)研究最早的電氣化工廠時發現,規劃者依舊把電動馬達集中配置在廠房中央,即便是新建的工廠,仍如此設計,但其實沒有必要。結果,原本應提高生產力的創新,似乎完全沒有產生效用。直至30年後,管理人才開始運用電動馬達的靈活性,根據作業流程來配置工廠設施,生產力因而翻倍,有時甚至提高到三倍。
我們所處的年代,也沒能免於這種盲目。1977年,全球首屈一指的電腦公司迪吉多(Digital)總裁歐爾森(Ken Olson)對群眾表示:「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在家中擺一台電腦。」整個1980年代,即使微軟和蘋果早就推翻這個論點,他仍如此堅持。2007年,微軟前執行長鮑默(Steve Ballmer)告訴《今日美國》:「iPhone無法在市場佔有一席之地。」
這些軼事除了讓人覺得有趣、錯愕,其實深富意義。這不是要嘲笑那些作古的美國發明家,而是要提醒我們:我們容易誤判情勢,容易被主流思想所蒙蔽。儘管世界已經發生巨變,我們的大腦構造還是跟古人沒什麼兩樣。那些古人認為,汽車是一時的流行,火是用來取暖、在洞壁產生有趣投影的技術。
本書源於一個信念,即任何時期的人類發展,都會抱持共同的假設與信仰,這裏指的並非見解或意識型態。而在這些假設與信仰下,會有一套觀念,即本質是無意識的,準確來說是前意識的假設:強優於弱;博學勝過無知;天才比異類更受歡迎。把你的見解、你的政治信仰、你對這世界與自身地位的看法,都想像成屋子裏的家具。長期以來,你一直有意識去取得、丟棄、保留這些東西,並在需要時添置新家具。
但我們要談的不是這些,而是談屋子裏的其他東西,即那些支撐你所有意識思想的樑柱結構。換言之,本書不是探討你知道的,而是探討你不知道但你已經掌握的事物,並讓你意識到為什麼質疑這些假設會如此重要。
新書簡介
書名:進擊:未來社會的九大生存法則
作者:伊藤穰一、郝傑夫
翻譯:李芳齡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