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得西山宴游記〉之「游」與「宴游」》一文裏,沒有談到「游」字的本義。《說文解字》:「游,旌旗之流也。从㫃,汓聲。,古文游。」「㫃」音「演」,《說文解字》訓為「旌旗之游」,「旌旗之游」,猶「旌旗之流」,即旌旗的飄帶。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旗之游如水之流,故得偁流也。」「㫃」字甲骨文作、,金文作,即象旗游之形。
「斿」乃「游」字之省
《說文解字》「游」字「以周切」,與「猶」同音,但古籍注音於「游」字作旗游義者多音「流」,如《左傳‧桓公二年》:「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陸德明《經典釋文》:「游音留。」楊伯峻注:「游,音流,字亦可作旒,古代旌旗上附着之飄帶。」又《史記‧秦本紀》:「咨爾費,贊禹功,其賜爾皁游。」司馬貞索隱:「游音旒。謂賜以皁色旌旆之旒。」《集韻》於「游」字此義音「力求切」,與「旒」為同音字。《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於「游」字此一義項皆音liú。
小徐本《說文解字》「游」字說解與大徐本稍異,小徐本曰:「游,旌旗斿也。從㫃,汓聲。汓,古文泅。」小徐本說解所用「斿」字,為《說文解字》所無,而見於《玉篇》,《玉篇‧㫃部》:「斿,旌旗之末垂者。或作游。」清代文字學家認為「斿」乃「游」字之省,惟甲骨文、金文、石鼓文均有此字,甲骨文作、 、、,金文作、 、、、,石鼓文作,徐灝謂此字从子執㫃,實為旗游之本字。《說文解字》無此字,當為漏收。又「游」字从㫃,汓聲,小徐本於「游」下謂「汓」為「泅」之古文,惟大、小徐本於「汓」下均以「泅」為「汓」之或體。「汓」、「泅」粵音「酬」,普通話音qiú。又小徐本「游」之古文作,徐鍇曰:「㜽,古文子,字蓋從古文汓省。此正敖游字。」其意蓋以「游」之古文从辵从古文汓省會意,又謂乃敖游之本字。
「遊」為遨遊之專字
段玉裁亦以?為敖游字,惟謂其字从辵汓省聲。徐灝認為段玉裁、徐鍇之說均有可疑。徐氏《說文解字注箋》曰:「游从汓聲,本有可疑;古文?从㜽而以為汓省,更不可解。斿當為本字,石鼓文已有之,从子執㫃,子即人也。游者,泝游之義,故从水,而用斿為聲。又隸書有遊字,从辵,蓋本有此篆,而《說文》未收,?疑即遊之省,因从古文㜽,而謂之古文耳。」徐灝懷疑小篆本當有「遊」字,只不過《說文》未收而已。徐氏此一懷疑,不無道理,數十年前出土的春秋、戰國時期文物已經有「遊」字,作(蔡侯盤)、(中山王鼎)、(中山王壺)、(鄂君啟舟節)諸形。這些數十年前出土的「遊」字,清代的徐灝當然沒有機會看到,但他卻懷疑小篆本當有「遊」字,其目光之敏銳,實在令人佩服。既然春秋、戰國時代已有「遊」字,秦代的小篆有「遊」字,不是很合理嗎?
近代學者商承祚之說與徐灝略同,商氏曰:「竊謂斿、遊、游當分訓。旌旗之游應作斿,俗作旒;遊為遨遊之專字;游則水流皃。今以游為旗流者,借字也。」商氏之說,大致合理,只是「游」用作「水流皃」,甚為少見。如將「水流皃」改為「游水、游泳之專字」,似較佳。事實上,《說文》「汕」下云:「汕,魚游水皃」,可見《說文》已用「游」為游水義。又《管子‧輕重甲》:「齊民之游水,不避吳越。」《晏子春秋‧問下十五》:「臣聞君子如美淵澤,容之,眾人歸之,如魚有依,極其游泳之樂。」由此可見,古籍中用「游」為游水、游泳義,更在許慎《說文》之前。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