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代的婚戀,得風氣之先,艷若桃李,燦若群星。論愛情之跌宕起伏,波濤洶湧者有之,波瀾壯闊者有之,驚濤拍岸者有之,石破天驚者亦有之。然則,驚天動地的愛情,轟轟烈烈有餘,卻似乎註定難以成就天長地久的美好童話。在民國文壇,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俯拾即是,每每高潮迭起,卻往往戛然而止,遭遇分道揚鑣的無言結局,最終難免相忘於江湖。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文壇伉儷,實屬鳳毛麟角。而錢鍾書與楊絳、吳文藻與冰心,可謂當中之表表者。一起經歷人生的驚濤駭浪,卻波瀾不驚,始終相依相伴,扶掖前行,一任細水長流,水靜流深。
論才情,民國賢妻恐不及四大才女。但論愛情,花式恩愛卻是羨煞旁人。
張愛玲曾經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正所謂佳偶天成,金風玉露一相逢。張愛玲求之不得的不遲不早剛剛好,楊絳與冰心都輕而易舉如探囊取物。兩對璧人皆在機緣巧合之下邂逅,甚至相識於陰差陽錯的誤會,實乃天賜良緣、天作之合。清華校園初遇,楊絳直覺他眉宇間「蔚然而深秀」,錢鍾書深感她「薔薇新瓣浸醍醐」。再度聚首,男方急於澄清「我沒有訂婚」,女方則忙於表白「我也沒有男朋友」。郎情妾意,溢於言表。赴美遊輪初逢,冰心對他的直言不諱另眼相看,吳文藻因她的平易近人怦然心動。相隔兩地,男方以明信片攻勢突圍而出,女方則以僅有信函鄭重回覆。與眾不同,躍然紙上。在另一半眼中,無論是楊絳還是冰心,均是「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的世間唯一。
蕭紅曾經說:「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
正所謂琴瑟和鳴,只羨鴛鴦不羨仙。蕭紅求之不得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楊絳與冰心都悉心經營如春耕秋收。兩對璧人皆攜手走過大半個世紀,舉案齊眉,相濡以沫,患難與共,不離不棄,親身演繹「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楊絳與錢鍾書,最愛對坐讀書,誦詩品茗,頗有李清照和趙明誠「賭書消得潑茶香」之餘韻。夫婦二人還擷取滇紅之香、湖紅之苦、祁紅之色,親手炮製「立頓紅茶」,重溫英國留學時光。冰心與吳文藻,晚年生活則對望寫作為伴,「終日隔桌相望,他寫他的,我寫我的,熟人和學生來了,也就坐在我們中間,說說笑笑,享盡了『偕老』的樂趣」。所謂尋常夫妻的小確幸,一樣不少。
滿溢寵溺之情
究竟何謂花式恩愛?不辨菽麥的錢鍾書,竟然會為坐月的愛妻精心熬製雞湯,更幾十年如一日堅持烹飪愛心早餐,滿溢寵溺之情。不善言辭的吳文藻,竟然會在嚴選好書上加批註,特意對愛情字句劃線,寄予意中人分享,款訴含蓄愛意。不得不感歎愛情的神奇魔力,足以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的脾性。目中無人的一介狂士,居然患上「譽妻癖」,從「最賢的妻,最才的女」,到「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毫不吝嗇溢美之詞。木訥寡言的一介書生,居然夠膽表白「做你的終身伴侶,是我最大的心願」,勇敢示愛突破性格局限。
在小說《圍城》中,錢鍾書將婚姻比作圍城,城中人想出去,城外人想進來。在他筆端:「愛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麼苦於終成眷屬的厭倦,要麼苦於未能終成眷屬的悲哀。」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他與她,卻在圍城中自得其樂,甘之如飴。
不由得想起木心在《從前慢》中的低吟: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楊絳與錢鍾書,冰心與吳文藻,一輩子長相廝守,不正是《從前慢》的最佳代言人?從「只有死別,不再生離」的發心發願,到「江陰吳文藻,長樂謝婉瑩」的生同衾死同穴,死生契闊,一生一世一雙人。
民國賢妻的花式恩愛,一舉打破「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的千古魔咒,實現「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夙世夢想,一生一世、歲月靜好的婚戀童話,豈非人世間最曼妙的情色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