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是思念的季節，就算Facetime 和Skype如此方便，我仍然嚮往獨對明月的憔悴，小時候看到月亮上的陰影以為真有廣寒宮。
觀月最浪漫的印象是，二十多年前我和柯受良到台東看外景，到他家鄉去，他是當地英雄，他帶我到有人駐場唱歌的歌廳去，那年輕歌手唱畢來和我們聊天，然後單單眼，請我打烊後到某山頭去，坐在樹下，頂上明月，頗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之感，我們聊得很起勁，她說了她當歌廊駐唱的故事，或許我是小黑的朋友，又見我是外地人，突然有萍水相逢、盡訴衷曲的勇氣，我長相傻呼呼的，看不出我心壞。
所以坐一會，靜一陣子，各自享受那種將識未識而又浪而不漫的隔閡，到天將亮才離開，從此未再復見。有時碰到小黑，他暗笑說那女的對你有好感呀，我說再去一次呀，但他逝世至今也有十年，這一小插曲對我非常珍貴，我寫劇本可以很浪漫，但平時只喜歡和踢球的男人相伴，或與朋友吹水。
太太說我不浪漫，我說浪漫都用在劇本去，生活實際點好，只對一人浪漫，就浪費了浪漫的本質。
一生人兩次浪漫
我一生人戀愛經驗不多，一晃而過的浪漫就只有剛才提到的月下談天；另一次則是收到舊同學一封來信，第一段是有事相托，第二段內容是敘述她的一段暗戀故事，說如何對他開始有愛慕之情，每天在學校走廊等他路過，很多日子都在等待中逝去，直至一次在大學迎新營中，暗慕的男生往她方向行過去，打了一個招呼，她卻突然滿有怒氣的行開。她信裏說十分懊惱自己的反常，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就連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信也就擱在那無奈的場景中完畢。我一看就覺得是自己嗎？到我記起有一次在迎新營，為了接近我心儀的另一位女同學，借意到搖搖板去偷看她，發現一女生坐在那裏，於是走近胡亂搭訕，誰知那女的一怒離開，嚇我一跳。於是我對號入座，知道自己曾經在某女孩子心目中有如此重要的位置，署名某姓氏，其他不詳，這封信後來在搬家丟失了，順着那電話也找不到人。
我把這事告訴我太太及子女，她們總以為我寫了一個我忘記了的劇本，誤以為真。
信當年寄到嘉禾片場去，至今十多廿年，也不知她生活如何，多謝她讓我這名從小也不覺得有女孩子暗戀自己的人，有了一完整的愛情劇本。
中秋節前一天，我細仔說：爸，現在開始有點想念哥哥。我回答說弟弟呀，哥哥這麼一去留學，你們的兄弟情跟從前不一樣了，打打鬧鬧的日子一去不回，他將來有自己的家庭，你也有自己的朋友，那些日子你有好好記住了嗎？他回答說：爸爸，你讓我感到很哀傷。（Dad, you made me feel so sad.）對，中國人的中秋節總要帶一點傷感，蘸一抹哀愁才有節日氣氛，最低俗的節日紀念就是放煙花，對嗎？中秋節務必把這詞熟念。
《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原刊於《明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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