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過去的2018香港書展期間,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校監丁新豹博士接受了本社記者專訪,他表示,近年專注於教學、演講和帶領歷史考察團等,寫書的時間相對較少。的確,他對上一本專著《香江有幸埋忠骨:長眠香港與辛亥革命有關的人物》(增訂版),已是2012年出版的了。
丁博士說,除了大學,他也到中學作專題演講,可分幾個大主題:一、我們為何要讀歷史?二、有關香港歷史;三、有關中國歷史。「題材很多,目前我手上有超過100套不同題材的電腦投影片。」
「今屆書展演講博物館的內容,我在中大也有講課,但要揀選內容作專題演講,其實也相當花工夫。」他強調,每次演講內容都是親力親為,沒有假手於人。
除了講課,「我一直都有帶教師、研究生團到內地、東南亞或中亞國家考察歷史,這並非專為迎合大灣區或一帶一路等時髦話題。例如中亞的烏茲別克,我到過4次;又如伊朗、俄羅斯的高加索地區,我也會去,把這些地方的歷史一點一點連結起來,很有趣。」
燦爛輝煌的伊斯蘭文明
記者:「大部分都是伊斯蘭國家嗎?」
丁新豹:「是的,香港人比較陌生。去年帶過一團到中亞,反應很好,團員說,在香港聽到傳媒關於伊斯蘭的報道,多數是負面的,去到才知道,歷史上的伊斯蘭曾經是偉大的文明。例如去到烏茲別克古都撒馬爾罕參觀經學院,才發現伊斯蘭文明是如此燦爛。」
記者:「香港人知道撒馬爾罕,大概是讀到蒙古西征花剌子模的歷史或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吧?」
丁新豹:「是啊,但今天的撒馬爾罕已不是蒙古西征時代的樣子,舊城區依然保留,但只是一片廢墟。伊朗也不是西方形容那樣『妖魔化』,伊朗人其實十分友善。」
禮失求諸野 馬華興儒學
「很多真相都要經過考察才能了解,例如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政府沒有資助,都是由華人團體出錢出力支持。這也使得馬來西亞華人在身份上認同自己是華人。當然,這是文化上的認同,不是政治上的認同,不表示他們跟當今的中國政治有任何關聯。」
「廈門大學在吉隆坡開了一所分校,不少老師從中國大陸到當地執教,他們均表示欣賞當地學生『有家教』,可見,馬來西亞華人不少仍然保持傳統中國文化的素養。」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丁博士說:「出去看看外面的華人社會,再回頭看看香港,會更了解我們生活的地方。」
從念美術史到研究香港歷史
他說:「因為念美術史的關係,令我有機會進入藝術館,並負責歷史繪畫的範疇,主要是十八、十九世紀洋人在省港澳繪畫的作品,因為這個機緣,便會去考證廣州、香港和澳門的歷史。到念博士時,便選擇研究香港的華人社會,從而進入研究香港歷史之門,其實,我對整個珠三角歷史都很感興趣。」
記者問,內地城市在發展經濟的同時,普遍重視保留當地歷史遺跡,在這方面,香港是否顯得力有不逮?
丁新豹說:「長期以來,香港比較着重的是怎樣填海發展,很多人以為特區政府沒有重視保育舊建築,其實拆卸舊建築最多是上世紀80、90年代,拆掉哪些歷史建築呢?香港會!香港會是私人物業,一般人以為『西人』比較重視保留舊建築,但他們還是投票拆舊樓,再建起了新的香港會,但新舊建築已不可同日而語。」
中環郵政總局 曾是最美建築
與香港會同一命運的,還有中環郵政總局,「全世界公認是香港有過的最美建築物,80年代拆的,現在的環球大廈根本沒法比較!」他指出:「50年代初的中環是很美麗的,今天的文華東方酒店,當時是皇后行,後面是舊太子行,這兩座大廈連同英皇行、舊歷山大廈、舊告羅士打大廈(今日的置地廣場),50年代開始拆卸,加上經典的地標建築舊滙豐銀行大廈,回歸前陸續消失了,變成今日一幢又一幢的玻璃幕牆大廈。」
魯迅演講會堂 變庇護工場
記者:「一些還沒有拆掉的舊建築,例如魯迅先生曾經作過演講的必列啫士街青年會,門外雖有銅牌說明,但魯迅演講過的會堂卻變成庇護工場。」
丁新豹:「這個地方我已講了多年,這就是香港,歷史文化建築寧願用作庇護工場。作為工場其實是對原來會堂的破壞。政府或青年會可以在會堂定期辦講座,延續原來的用途。」
還有屯門何福堂會所內的馬禮遜樓,曾是抗日名將、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的別墅,1946-49年在中共領導人周恩來和董必武指導下,創辦過「達德學院」,也見證了香港在近現代史中扮演的角色。
記者:「這方面我們是否可向日本學習?例如幕府末年維新派人物坂本龍馬、中岡慎太郎遇剌的地方──京都近江屋,現在變了便利店,但門外有石碑、木牌供人憑弔。」
文化結緣地 何妨立銘牌紀念
記者又問:「日本人重視他們的文化名人,像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樋口一葉等名作家在東京生活過的地方,都有紀念牌,我們亦有蔡元培、魯迅、戴望舒、蕭紅等文化名人南來香港活動過、生活過,名伶梅蘭芳還住過干德道呢!我們是否可以在相關地方豎立銘牌紀念,這樣可形成文化歷史的氛圍。」
丁新豹:「完全同意,立一塊牌子並不難,也值得做。這一來,市民會覺得歷史就在身邊。不過,有些私人物業或會有所顧慮──會不會有人好奇窺探內裏情況呢?」
「(無論如何)我們可以推動一下,(中環)列拿士地臺就有菲律賓國父黎剎的紀念牌(Jose Rizal於1891-1892年在上址居住),越南革命家胡志明也蹲過域多利監獄(現在與前中區警署、前中央裁判司署合稱『大館』,列作法定古蹟,供市民參觀),國民政府前行政院長宋子文在九龍塘嘉林邊道也居住過,這些地方都有歷史意義。我認為可以先做一批紀念銘牌,若有遺漏,也可以再做。在這方面,日本人做得很好,你看日圓紙幣上不是印着天皇肖像,是近代思想家褔澤諭吉(10000圓,新版5000圓和1000圓紙幣分別印有女作家樋口一葉和細菌學家野口英世的肖像;舊版5000圓和1000圓紙幣則分別印有教育家新渡戶稻造和作家夏目漱石的肖像)。」
墳場社會縮影 反映多元文化
記者最後問丁博士,為什麼喜歡帶歷史迷參觀墳場?「墳場是歷史名人最集中的地方。」他說:「而且香港的墳場也保存得十分完整。」
丁博士說,不同的墳場,反映的歷史各異。「例如香港有拜火教(袄教)墳場,世上少有;香港也有獨一無二的歐亞混血兒墳場(昭遠墳場),主要是埋葬何東家族成員,例如何世禮將軍;也有羅姓混血香港人,包括行政立法兩局前議員羅德丞及其父羅文錦。」
「再舉例說,香港最早的華人永遠墳場是薄扶林華人基督教墳場,歷史比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更早。除此之外,香港還有天主教墳場、猶太墳場、印度墳場等,這都是獨特的歷史條件下產生的, 反映香港社會的多元文化一直以來和諧共處。香港的成功與長期的民族和諧大有關係,可以說,墳場就是香港社會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