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地著名設計師、品牌顧問李永銓(Tommy)出席香港書展講座,分享「點解普及文化咁重要?」一題,由三聯書店副總編輯李安(Anne)擔任主持、專欄作家李韡玲擔任嘉賓。
講座中有關普及文化塑造軟實力、日本小說文學、香港商場文化的討論載於上篇,以下為講座摘錄的下半部分:
李韡玲:有一個日本時裝設計師高田賢三,他在60年代從日本東京一間時裝文化學院畢業,希望前往法國。他和朋友一同去了巴黎,但因為言語不通,也沒有人看得起日本的時裝,他們連來學習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他的朋友就返回日本,而高田賢三就堅持留在法國畫畫維生。
到春天時,他看到街上的人都走出來,而人們的衣服都很漂亮,令他決定要留在法國發展。於是他再設計了一批衣服,逐間店舖問有沒有店子願意聘請他,即使由低做起也可以,最終有一間公司願意聘請他,然後他就留在法國一直發展直到現在。他認為他當年的辛苦和堅持對他往後的成功有很大幫助。堅持對年輕人而言很重要。
設計沒有捷徑 創意工業細水長流
李永銓:全球最多超過200年的品牌的地方是日本,德國、意大利等都有多於800多個,但日本有3,100個,而超過1,000年的品牌日本都有7個,最早的是在1,400年前創辦。相對而言,在中國這個地大的5,000年大國,很遺憾,超過200年的品牌只有5個,其實這對我們而言是一個很好的反省。
我是一個認真的品牌設計師,會做很多研究,而我認為這是基本的。而最重要的是,因為做設計很需要耐性,路途很漫長,可能要20、30年,對3.0新生代而言需要耐性是最難克服的,因為新生代在科技、手機中生活,需要任何東西都可以即時得到,買本書可以按幾下就得到,三天的速遞時間也嫌長,現在的世界就是這樣,科技令人變得急躁。在甚麼都追求快的時代,做創意工業是細水長流的,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有很多有天份的人做着做着就消失了,因為他們等不到成功。
電影、雜誌靠內容生存
李韡玲:說回出版,現在的人經常都說《姊妹》已經不流行,但是三中商堅持《姊妹》依然流行,而且有復甦的趨勢。
李永銓:當你去到蔦屋,你會看到雜誌的類別有很多,你就會知道基本上雜誌是不會死的,雜誌只是容易死。因為在2000年後,任何網台、出版都是賣內容的,內容不夠就會死。
現在看回20年前的雜誌,你會看到很多內容上是垃圾的雜誌,在今天這些雜誌是不能生存的。因為我們接收的資訊愈來愈多,如果該雜誌滿足不到我,我就不會買。不到水平的真的不要辦雜誌。
但在當時,正如電影一樣,現在香港一年都沒有30套電影,但在80年代,一年有300多套電影,天天都有開工禮,但是這些電影大部分都是垃圾。所以我認為香港的電影不會死,只是容易死,不夠質素的就不能推出。
本土電影特色須守護
李永銓:香港的普及文化是由電影帶動傳出去全球的,而今天的香港電影之所以崩潰到今日的地步,是因為電影人懶,因為電影要賣到外地是非常辛苦的。97年後,電影人舒服了很多,因為現在他們只要做好一個市場,基本上就會有錢賺,這個市場大得無法想像,現在的錢太容易賺了。
合拍片很危險,因為你會喪失香港本身的特色,而錢就太容易賺到了。就如王家衛,和內地合拍的《擺渡人》,與上一套《一代宗師》是兩個層次的。香港要保護自己的文化,而在保護時,大家要考慮是否要為五斗米而折腰。香港的普及文化是由電影帶動傳去全球,而電影的淪陷是整個普及文化淪陷的序幕,包括文字、音樂。
K-pop普及出於國家行為 文化產業帶動經濟
李永銓:說回普及文化,我想補充一點。現在這10年是K-pop的天下,是韓國的普及文化。由美國、英國到日本,這些普及文化之所以成功,大部分是私人、民間團體推動,但韓國K-pop的普及卻是國家行為,很多人不知道也無人提及過為何韓國只用了15年就能影響全球,原因是因為他們研究了日本和香港的普及文化。香港的普及文化是來自電影,香港電影令全球人認識香港。
韓國前總統金泳三在1994年發現韓國的經濟到達瓶頸,無法上升,他當時看了一套《侏羅紀公園》,讓他恍然大悟,《侏羅紀公園》的票房收入大概等於韓國一年出口的汽車的總和,令他開始了解他們要向普及文化前進,利用娛樂、電影文化去使他們打入全世界。
當電影文化成為普及文化,下游的工業例如設計、娛樂、化妝品就能隨之而帶動,這是他們的想法。所以當時的電影90%都是由政府資助,而九成的電影都是不賣座的。所以真的使韓國跳出來的並不是電影,而是電視劇《大長今》,令全球人都認識到韓國文化。而當時金泳三提出了「金三條」,對香港政府也有參考作用。
金三條為創意工業闢發展空間
李永銓:金三條改變了韓國整個的創意工業:第一,所有創意工業都要找到他們的商業價值,不論時裝、產品、平面設計,否則該創作不會走紅,要被人知道和追捧,無人看是沒有意思的。
第二,政府要盡力培養和幫助所有創意人才離開本土到海外發展,而這是韓國做得最成功的地方,因為到外地走紅才是最重要。我相信第一、二點在香港和中國是完全無難度的,只要有錢和資源就可以。
第三條是最「攞命」的,在所有創意工業進行期間,不論是電影、音樂,還是文字出版,政府也不能干涉所有創作,而這是今天最大的問題,所以我認為在中國很難有普及文化,但香港還有一點空間。我不知道這空間何時會消失。
現在的政府有可能干涉我們的創作空間,但至少現在香港有的自由度在中國的土地中相對上還是有的,但這種自由是否正在減少,我們是否不再去爭取?自由不是白給的,是要自己爭取的。金三條奠定了K-pop的誕生和成功。
官員思維受購物文化所囿
李安:說到香港的情況,我們有的是自由,但對於前面兩條,你認為政府做得足夠嗎?
李永銓:韓國推動K-pop全是國家行為。我認為香港在創意工業中還是在實行港英政府的思維,用消費文化,開舖、開商場。大館稍為好一些,但是都有一面全部開了食肆。政府對真正的文化培養我認為不足夠。
有一次,一個政府官員從台灣回來後跟我說,台灣發展創意工業發展得很好,因為有一些創意園區,但是其實這些園區裏全是商舖,他喜歡就是因為可以購物,這些創意園區只令台北市多了兩個景點,是以創意為名的購物地帶,但這對台灣的創意工業一點幫助都沒有。
韓國人和日本人都是很實務的民族,在法國,有很多曲高和寡的創作人,創作的東西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但是沒有市場價值,而這些是永遠不會走紅的。所以創作一定要有商業價值,這是最基本條件。另外,要幫助他們走到海外市場。這兩件事不是困難,但很遺憾香港做得不足夠。第三點在香港我認為暫時還可以。
普及文化有內涵方能長久
李韡玲:在70、80年代,杜魯福非常受歡迎,大家都不懂法文,但都去看《偷吻》、John and Mary。John and Mary是很存在主義的,這種文化影響了我們這代人的成長,甚至影響現在的電影。這是要認識的,你看西方文化一直入侵東方。由西向東、東向西, 現在全球是一個地球村來的,會互相影響。
李永銓:在2000年後,香港的文化是收窄了的。以往,我們所接觸的文化有日本文化、英國文化、法國文化, 還有「中華膠」,以中文大學為首,崇尚尋根,但當時是沒有所謂的,是真正的百花齊放。
早期的香港受南派的文學影響,因為有很多人因戰亂南移來了香港,所以香港當時的文字、文化非常雄厚。日本就是因為有翻譯小說,所以文化的傳承和生命力這麼強。但K-pop不同,K-pop很表面,只有音樂、時裝、化妝等,在整個韓流中是沒有文字的,沒有書,沒有翻譯小說,沒有雜誌,所以韓流的生命力將會很短,而且很容易會厭倦。
英國、美國和日本的普及文化的影響力為甚麼可以維持20、30年,其實和文字有很大關係,而韓國做不到。所以雖然現在的韓流非常洶湧,但我預計其生命力會很短。
政府與設計師協會的角色
觀眾提問:剛才提到韓國的K-pop是政府推動的,有三條規則,你說若有機會將向政府反映第二條,但如果政府還是不理會,那香港的設計師協會能不能幫到手?另外,最近PMQ有漢字展,但很多參與的人都是些前輩級的人,設計師協會有沒有機會讓年青的人多走出去交流?
李永銓:政府擁有社會上最大的資源,所以由他們去支援是比較容易的,但很遺憾在官僚制度下的所有人都捉錯用神。韓國推動創意工業的B隊是很成功的,就是今天你看到的,但是他們的A隊卻失敗了,這個失敗接近今天你說的幫年輕人找一些協會。今天的香港設計師協會之所以有問題,是因為他們完全只是think big。
香港設計師協會在早期曾經很成功,很有代表性,因為它是華人社區中最有代表性的平面設計師協會,但在最近10年,它把室內設計、產品、時裝、平面設計加在一起,就喪失了焦點。
在前面的25年,很多歐洲、日本的平面設計大師來香港和香港的設計師交流,是通過香港設計師協會去安排的,因為它是最有代表性的協會。但今天在裏面的,不論是委員會,或是主席,都是室內設計師,甚至是產品設計師。如果其他國家的平面設計大師來香港交流,但在香港和他握手的卻是一個產品設計師,他們根本溝通不了。現在香港就有這個問題。
設計師協會的內部結構是完全錯誤的,今天所有創意工業都專業化,時裝、空間、平面、字體都分得很開,不能放在一起,這才是專業。把一籃子放在一起看似很偉大、很有代表性,但實際上是完全失焦,設計師協會並不是超市。
第二,我認為年輕一代絕對需要幫助,不過,我也認識很多日本和香港的設計師是沒有人幫助過的。等政府和協會幫,不如自己幫自己,因為你明天就可以馬上幫助自己。
香港應爭取時間 突顯特色綻光芒
觀眾提問:你剛才說韓國文化不會長久是因為無文字,那電影、歌詞、文學會否好一點?那香港又如何呢?
李永銓:會好點,我們現在被韓國文化影響的大部分是娛樂性的,不論是音樂或電影,而這些是非常容易搶人眼球的。電影是不錯的,但是要延續下去就必定和文字有關,所以我認為他們的生命力有限。香港的話,我希望香港有一個文藝復興時期,而文藝復興的出現真的要放下中國的包袱。
上海可以有上海文化,成都可以有成都文化,為何香港不能有香港文化?如果香港沒文藝復興會很可惜,因為距離2047年我們還有空間,我們要爭取餘下的25年去找回和放大自己。
東南亞、國際市場不應放棄
觀眾提問:你剛才說中國沒有普及文化,但香港是中國一部分,我們走不掉,我們和中國的交流會越來越多,香港的年青人將會面對將來,那你認為我們將會如何走下去?你剛才說香港要有文藝復興,但不是説要有就會有,因為中國對我們的影響太大。
李永銓:香港在150年的歷史中是一個對外的城市,我替人做工的時候是替外國人做工的,當時香港收入較高的公司全都是外國公司,我們有三分二的計劃都是東南亞、歐美的,只有三分一是香港的,因為當時香港只有600多萬人,現在也只不過是700多萬人,香港的市場從頭到尾都是小的。
當時受150年的殖民地時期影響,我們有香港大學訓練一些可以操流利英文的香港人去拓展海外市場,我們習慣了做東南亞和歐美的單。但在回歸後,香港就只剩餘一個市場,就是中國,這是很可惜的,我們的普通話不夠其他人厲害,英文也慢慢退步,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後果就不堪設想。我們要嘗試做回一個國際人,我認為這還是有空間的,我們不要放棄東南亞和國際市場。
香港應先找回內涵
觀眾提問:我的問題已被解答。其實我想問下一個普及文化會是甚麼,而這和文字的文藝復興有關,只要把我們的文化和作品翻譯成全球不同語言,那我們的普及文化就能去到全世界了。
李永銓:但我們也要有內容,要先有回內涵,否則我們的東西傳到100個城市是無意思的,我們要找回我們的重心。當我們談及普及文化,我們都是在說新的文化,我們不能重複以往的成功,我們不能找人扮李小龍,因為代代自有英雄出,會有不同的主題和不同的文化出現,所以我們要努力地尋找下一個普及文化。
K-pop是危險的,因為可以看出他們很多方面都到此為止,音樂已到盡頭。電影如果再圍繞着復仇也會死,只不過他們找到了新的東西。只是他們到現在還未有文字。
普及文化對談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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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銓:創意可帶動經濟 文化產業應放眼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