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6月24日,香港城市大學系列講座「香港:何去何從?」邀得李劍明先生演講,講題為「香港的金融化與世襲資本主義」。本社記者整理如下:
本上,如果大家有留意時事,便會發現這兩本書和金融化有密切關係。第一本是《香港要 Stand Up》——Up 是什麼意思?Universal Pension,全民退休保障。
前陣子全民退休保障咨詢告一段落,這本書便是全民退休保障聯席出版的。最近有不少人示威,要求全民退休保障,他們看到張建宗、林鄭月娥,便會吵起來。為什麼會出版此書呢?我們希望大眾會對全民退休保障或是全民退休金有更多認識。這本書包含很多全民退休保障的論述,也牽涉到了金融文化——我等一下也會討論此話題。
另一本書是《十年後的領會》。說得通俗一點,「領會」就是「high左嘢」。十年後的領會(編按:此處語帶雙關,筆者指的是領匯房地產投資信託基金),就是指當下,不過已經改名為領展。我現在看見在座很多年輕聽眾,可能你們不知道十年前曾經有很多人支持領匯上市。
當時有位年事已高的盧少蘭婆婆反對領匯上市,卻被人責罵認為她與其他反對者礙手礙腳,妨礙別人掙錢。十年過去,我相信現在十個人裏面,有六七個,甚至七八個人斥責領展。領匯上市以後,有人組成組織「領會監察」,負責監察領匯有否牽涉到不當行為。我便是和領匯監察合作,出版了這本書。
世襲資本主義的香港
林鄭月娥在諮詢報告裏提到,現在的供款方法對年輕人不公平。這個就牽涉到了另一個話題:世襲資本主義。現在有句流行話:成功靠父幹——而不是靠苦幹。這就是世襲資本主義。我們可以想像將來退休,為人父母最擔心的不會是自己的退休保障,而是子女的退休保障。為什麼是自己子女的退休保障呢?他們擔心子女有沒有足夠金錢購買房產。大家都知道,現在房產首期的金額相當昂貴,很多人都是靠父母替自己先墊支。基本上,你能否擁有房子,與你的父母是否富有有很大關係,這就是世襲性。
現在香港的情況是,例如你有個學位,將來除非當上專業人士,例如社工、醫生、護士,又或者投身政府,否則你的畢業收入大約只有一萬多元。人類的平均年齡是80多歲,由20幾歲開始工作,直到60歲退休,在40多年工作期間升職、加薪,但是始終你的起薪點只有1萬多元。
說了那麼多簡介,我們開始進入今天的主題。我們會談談一本書。這本書早前還成為了話題,就是 Thomas Piketty 的《二十一世紀資本論》。書中提到了資本的收益,這個資本指的就是財富,財富包括利潤、股息、利息及其他來自資本的收益。過往歷史及數據證明,如果資本收益率大於經濟增長率,財富便會集中。當財富愈來愈集中,就表示我們的收入愈來愈不平均,而這樣就產生了世襲資本主義。
收入是個很籠統的字眼。Piketty 把「收入」分為兩類:從資本而得到的收益、及從工作而得到的收益。大家有否看過一些太太和地產經紀通話,說着「那個單位怎麼樣?賣了沒有?」。聽到她的語氣,便知道她沒有什麼學識——但說不定她的資產比你多得多。她沒有工作,只是一名普通的師奶,但是她的收入很高,這個就是所謂的資本收入。
大家都有聽說過複式效應。假如今年我存了100元,利率為10%,那麼明年我便會得到110元。在後年,我便會得到110X110%的財富,40年後所得到的錢就叫複式效應。正如 Piketty 所說,只要財富出現不平等,長遠來說 absolute amount of money 的差距,亦就是銀碼的差距,就會愈來愈大。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提到,現今社會「錢搵錢」更為容易,而「錢揾錢」所得到的利潤比用工作、勞動力所得到的利潤更大。當經濟沒有快速增長,我們的工資並不會大增,但是透過金融市場或資產市場而得到的收入可能會因複式效應而大幅增加。財富的差距變大,所以近20多年,很多發達國家提及金融化。我們從堅尼係數中可以看到很多歐美國家、發達的經濟體系、香港的貧富差距加劇。不單單是香港,就連美國、英國、歐洲也是如此。由於北歐是一個福利國家,它是一個例外,但是堅尼係數仍然在上升。
香港的金融普及化
什麼是金融化呢?我很籠統地定義,就是金融部門、金融機構、金融工具的普及化。金融系統,包括銀行、投資銀行、保險公司、樓市,其實並不局限於自己的城市,而是全球的。你現在可以購買英國、歐洲的房子,當然也可以買內地的房子,如碧桂園。如果你很富有,你可以購買美國、英國的股票,你可以隨意投資世界各地的股票。金融市場及資產市場能充分體現這樣東西。比如我們上一年常常提到香港樓價高企,我們都說是內地人到香港買房為緣故,炒賣香港房產。
以前,香港人主要「炒樓」,沒有那麼多人炒賣金融產品。證監會每年調查香港投資者,可以從1989年的數據得知,擁有股票的投資者只有九個百分比。再看看2014年數據,擁有股票的投資者的有三成多,升幅很大。數年前,有些學生甫拿到 Grant loan,便去留意匯率、股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十年後的領會》這本書解釋了為什麼領匯上市時有那麼多人支持。如果你看看當時的新聞報道,你會看到人們為了買它的股票大排長龍,因為這是必賺的股票。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如此憎恨這個政府,對它仍然有點信心,所以沒人反對領匯上市。雖然那時候有團體說這是騙局,賺了也不夠虧給領匯的,但沒有人相信。
這裏我就想提到金融和財富累積。如果你看看100多、200多年以前,政府要有收入,便會徴收不同的稅。曾經有經濟學者提議不要設置薪俸稅,只收地稅或者是資產稅。現在,我們沒有這些稅,也沒有資產升值稅。例如我先買了一個單位,又賣了它,之間所賺的一大筆錢,就是資產增值。香港沒有要收的稅,而外國有很多。那時候有 rent seeking,尋租。什麼是租金?在 Classical Economics 的定義很寬。例如我是一名地主,有一塊土地。如果你要租用我的土地,便要付給我租金。於地主而言,他是否需要做任何事情?是不用的。在以前,地主會認為這些是不勞而獲:我不用做任何事情,收入便會自動掉到我的口袋裏。這和通過工作而得到的錢很不同。從前的人認為不勞而獲,是需要抽稅的,而他們反對薪俸稅的設立:通過辛勤工作而得來的錢也要抽稅?
再說說租金。我們可以想象現在很多的金融龍頭投資私募基金。當基金不停地有盈利,他們是否需要工作呢?這就叫不勞而獲,道理和以前的土地一樣。在香港,這些資產增值是不需要繳稅的。另外就是股息。剛才也提到了買股票,我手握着匯豐的股票,每一年會有四次派息。你不需要做什麼,便會有收入,而這就是 dividend tax。美國有,但香港沒有。這些都是不勞而獲的。
馬克思曾經說過,金融是虛擬的資本。虛擬,意味着是假的。為什麼是假的?馬克思將金融資本與工業資本分開。工業資本家就是實際製造一樣產品,金融資本家則不會,他們只會借錢給你,從而賺取利益。當時,馬克思對金融資本家的憎恨甚於工業資本家。工業資本家能直接剝削工人的利益,而金融資本家不用製造任何東西,但他們能逼迫工業資本家剝削工人。
當一個社會愈來愈金融化,一間公司要怎樣才稱得上好表現呢?現在,我們最常以股價來衡量公司的表現。如果公司沒有盈利,股價不升,大家就會賣走股票。想要爭取盈利,要不向地主要求減租、要不威脅工人做好一點、要不聘請更廉價的勞工。哪一個方法容易一點?當然是剝削工人。當一個社會愈來愈有金融主導,工業資本家也大禍臨頭,就算他們不想剝削工人,也被迫剝削工人,不然投資者就會消失無蹤。
現在外國流行「良心投資者」的說法。何謂良心投資者?大家都有聽說過主權基金。挪威有個主權基金,國民要求要把基金所賺到的錢投資環保方面,可見他們想做良心的投資者。當然,投資者也重視回報,但是他們不至於會投資軍火買賣,反而投資環保方面。
Too big to fail 的體系
大家踏入社會工作以後也會投資,因為有 MPF。MPF 逼迫人投資,這是政府做的另一件事情,也能解釋香港愈來愈金融化的原因。政府為了發展資產市場,扮演着一個角色,使你即使不情願也要進入資產市場。期間,香港的金融管制愈來愈寬鬆。為什麼會出現2008年的金融風暴呢?美國的很多政策放寬,導致次按危機。
2008年,政府需要拯救很多大型銀行,理由是「too big to fail」。一個大型銀行倒閉,會連累到很多人。要知道,很多人在一個經濟體系裏都是互相聯繫的。當大型銀行倒閉,銀行客戶要怎麼辦?
奧巴馬上台後,他便拯救了通用汽車(General Motors)。之所以要拯救這間公司,不僅為了員工,還為了零售商和供應商,可見經濟是互相依賴的。如果是小型公司,試問它的影響力有多大?「too big to fail」就是當一間很有規模的公司結業時,就會連累很多相關者。我理解港獨,但「支爆」是個很傻的想法。中國是全球化第二大經濟體系。當中國倒霉,大家都會跟着倒霉。
講者簡介:
李劍明,香港城市大學專上學院社會科學部高級講師及課程主任(社會科學),專研全球化、貧窮、勞工問題及經濟發展等議題,近期學術論文包括”Importing Western values versus indigenization: Social work practice with ethnic minorities in Hong Kong”(合著,2016)、”The New Paradox of Thrift: Financialisation, retirement protection, and income polarisation in Hong Kong”(合著,2014)及”Socio-political Embeddings of South Asian Ethnic Minorities’ Economic Situations in Hong Kong”(合著,2013)。李亦為「爭取全民退休保障聯席」學術顧問及「民間長遠社會發展運動」成員,參與編著《香港要 Stand UP》(2014,工友權益出版)及《十年後的領會─為香港尋找未來》(2015,領匯監察)等書籍。
(圖片:灼見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