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美香(2002-2012年任職《信報月刊》,離任時為副總編輯)
曹仁超,原名曹志明,人稱為 Cho Sir,是香港著名金融評論奇才,於《信報》撰「投資者日記」專欄,文字以廣東話談及市況,享負盛名。經歷40年股市浮沉,為投資者作明燈。除了鑽研投資趨勢與機遇,其文章特點還夾雜做人處世、理財及慈善之道,贏得了幾代讀者的掌聲。
2016年2月21日他與世長辭,享年68歲;3月5日於港島堅尼地道佑寧堂舉行安息禮,約300人出席,許多新舊《信報》同事、財經人士及粉絲均感哀傷,不少難掩悲痛落淚。
筆者於2002年加盟《信報月刊》,14年來經常向曹仁超請益,獲他指點良多。跟曹仁超共事達十年,後來我們先後離開《信報》,也有私交,前後至少六次向其進行深入的獨家專訪,對他的為人及觀點尚算熟悉。曹仁超雖然升天,但他的人生處世及股場智慧深入民心,而且歷久常新,值得我們回憶。
富人情味 念舊沒架子 凝聚人心
曹Sir具人情味,對人處處關愛,沒有架子,與員工有說有笑,不忘為員工謀福祉。這種中國傳統待人之道,似乎在現今激烈競爭之下的香港,鳳毛麟角。曹仁超念舊,即使員工離職仍相當關顧,友情不變。股壇主筆諸如:石Sir、許沂光等也視為友好,不會同行敵國,恍若陌路人。
曹仁超常談投資心得,鼓勵員工發達致富,在公司內常請吃高檔蛋糕,秋季不忘請吃大閘蟹,過年派500元大利是。他作為報館先進,沒有肉麻的噓寒問暖,言笑間感到他鼓動員工的正力量,其親和力強,能凝聚員工上下。
獨特投資智慧 經典「金句多」
曹仁超總愛提起兩次炒燶股票,以向股民警戒。先是1971年,24歲的曹仁超拿出20多萬元,另借20多萬,3個月後把投入股市50萬,結果只剩下8,000元。一年多後捲土重來,1973年中東爆發石油危機,和記行股票從38元跌至7元,曹Sir開始撈底,愈跌愈買,撈到1元,友人告之和記行要破產了,兼且證券行遣散,他灰心失落,一度想投海自盡。
曹Sir經歷兩次慘敗經驗,領悟出三招:(1)不借錢買股(2)「有智慧不如趁勢」,投資必須抓緊趨勢,如能掌握一個浪,足可改變一生命運(3)投資止蝕不止賺,「寧買當頭起,莫買當頭跌」。他說,人人想賺錢,只有5%投資者賺錢,不得不小心走避。
1984年中英草簽《聯合聲明》,限定香港每年賣地50公頃,曹Sir認為是港人買樓發達機會。1989年六四事件,港人信心盡失,股市大跌,他建議入市。2000年金價跌至300美元一安士,他建議買金。沙士時樓價低位建議買入,2015年底他認為資產升值浪已完成。
股場兇悍 與人為善
曹仁超一直強調,投資時機是「血流成河,便是入市時」、「形勢有利時要狠」。其投資理論似乎很兇猛,被罵沒有人性;但其實他為人樂助,與人為善,發自內心。他跟我說了一則鮮為人知的事:「有位老友離婚,其太太移民溫哥華做地產代理。我好心給生意她做,她介紹了我買了一間屋,豈料發生了槍戰,屋裏有很多槍孔,這很不吉祥,我趕快叫她給我賣掉。」這是老曹罕有買樓虧錢的故事,聽來哭笑不得。
曹Sir為人仗義,跟他亦師亦友,感到總有一根主柱在支持你,非常安穩。他向我說:「我有身家可以無憂無慮,妳怎麼辦?在這裏打一世工嗎?」在2003年沙士經濟低迷之際,股樓大跌,曹仁超說:「慘兮兮,便是入市時機。」他叮囑我:「當就業率恢復,便是買樓之時。」我謹記他的說話,於2004年底買樓,至今樓價已升近兩倍,享受資產增值的東風。我很感激他的提點。
針砭時弊 給予共鳴
他常說:「富人發達容易,窮人搵食艱難」,讓人產生共鳴。錢生錢易,有樓收租,有股收息,擁有現金流,富貴迫人來;但是,如今商業競爭大,減省人手,又要爭奪市場,人們工作壓力大,搵食愈來愈艱難。曹Sir鼓勵人們勤奮工作,儲蓄投資致富,可以隨心擺脫老闆,「有錢有人身自由」,心境開闊。這是他給我最大的啟示。雖然社會給您資訊自由、宗教自由、投票自由⋯⋯種種自由,但是個人沒有財務自由,總要聽老闆指揮的。「有錢有自由」,是打工仔的心聲。
2003年政府有意將《基本法》23條(有關國家安全)立法,曹仁超堅決反對,認為是港人頭上一把刀。曹仁超怕窮,很想發達。作為《信報》董事,當然希望大派股息,但仍堅持取之有道。他認為,傳媒要避免利益衝突,要維持中肯、獨立形象。他認為《信報》應只辦報紙、月刊及出版社,不應搞房地產、投資、旅遊等業務。
幽默 樂天 正能量
曹仁超為人幽默風趣,帶來歡笑。當年有幸跟他共事,每每跟我們「打牙較」(聊天),真是幸福的每一天。有一次,他路過我身邊,說道:「今日整咗棚牙,貴到差不多可以買起一架 BMW。」哈哈便離去。偶爾,他給我們談論投資貼士,令人感到真心真意的友情。
他是一個開心果,其金融評論生動又有趣,譬如:他說:「賺錢不要摸頂賺盡,好似飲宴吃埋美點雙輝才走人,便坐不了的士」;又如用閩南話「木宰羊」來說「不知道」,別有特色。2007年曹仁超獲邀與笑匠詹瑞文合演一場舞台劇《富爸爸,笑爸爸》,令人印象深刻。
曹Sir說話信心十足,有時甚至給人有點霸氣的感覺。有一次他接受內地傳媒訪問,其普通話備受人們的取笑,但他沒有反感,反而聘請普通話老師單獨上課學習,爭取改善。
有感於香港政經不振,他呼籲年青人莫只着眼於500方呎住屋,目光要遠大,甚至要抱有「掃走一條街」的想法。他說:「青年應舉起拳頭仔,自己闖天下,我便是如此,住板間房的過來人。」曹仁超經歷過貧窮與投資慘敗,面對未來並不言敗,總能激勵人們振作,充滿正能量。
代上帝管錢 慈善為懷
訃聞說:曹仁超先生於主暦2016年2月21日安息主懷在世「寄居」68載。曹Sir信奉基督教,他一度住在板間房,窮得要命,對金錢狂熱,幾年前身家過億。他向我說:「錢很重要,對自己帶來安穩,不愁衣食。但超過1,000萬元,作用愈來愈低。錢多了,其更大作用是為他人帶來好處。」他說,依上帝意旨,富人是「代管」著金錢,因為自己寄居在世,最後仍是去見上帝。因此,曹仁超在世之時,便與冰心女兒吳青合作,為農家女創立慈善基金。
曹Sir的善心感染了粉絲。他知道我在北京念法律的,有一次他找我,請我協助一名粉絲賣掉廣東省台山縣一個樓宇。該名女粉絲說:「當年台山縣書記來港推銷樓盤,朋友介紹一見,不好意思不買,便購入一個單位,但從來都沒用,希望賣掉做慈善。」曹Sir囑我安排把法律手續辦好,律師費由他付,賣得資金捐助農家女。
專業熱誠 堅持到死
對金融評論充滿熱情的曹仁超,力求熟練各種金融知識及訊息,勤奮過人。尤記得,當年他在《信報》的辦公室,擺滿一瓶瓶的礦泉水,原因是省卻拿水的時間。他周六也返工,獨個兒筆耕。他爬格子,爬了幾十年,手指頭都是厚厚的皮。
2013年曹Sir檢驗身體,得了胃癌。不久肚的淋巴出事,去年又擴散到腦部。面對病情,他樂天、勇於面對,不讓親友憂心。跟他通電話,他若無其事的說:「現在腦子都有癌,三年患三個癌。」多次問他化療效果如何?他每次都說:「無事啦!好翻哂」。在他抱病期間,去年中為團結香港基金撰文,後來與多名青年對話。他又堅持為《信報月刊》寫專欄,接受灼見名家專訪。
2015年12月中,他抱病仍在關心經濟及房屋問題,主動致電給我問道:「妳在廣東的樓價多少一平米,內地跟香港樓價差距這麼大,我懷疑「雋悅」長者項目有何吸引力。」曹仁超料事如神,2016年3月初「雋悅」終宣布認購率不足一成,要減價吸客。
12月23日我祝他聖誕及元旦快樂,因剛參觀過「雋悅」,跟他解釋該樓盤的營運,他重申樓盤只租、整付價太貴,亳無吸引力。他滔滔不絕,大談香港房地產前景,已到了資產升值的末期,港人要持盈保泰,他並對香港2016經濟不表樂觀,唯一的希望在於科研產業。「現在是互聯網年代,創科局又成立,社會各界力促創新,香港青年應有不少機會。」。
猴年初四(2月11日),致電跟曹仁超拜年,豈料沒接電話,深感不妥。他從一名窮小子,至近年擁有過億身家,多次聊天時說過:「身家夠活到110歲,不用愁。」沒想到,這麼快,他68歲便離開人間,相信廣大絲粉認為天妒英才。
智慧遺產 著作尚多
2003年,曹仁超不再低調,首次接受深入專訪,載當年7月號《信報月刊》,篇幅多達12頁紙,其歷史老照片得以罕有曝光。2007年4月於《信月》30周年紀念號,撰「曹志明:大膽探索西方投資理論」。2011年1月《信月》又以他為封面人物,再撰「面向中國的曹仁超」。後來在南華早報中文網的專訪撰「中國窮得只有錢」,獲內地網站瘋傳。2012年12月專訪撰「買入A股正是時候」,說A股見底,2014年A股狂升,投資者笑逐顏開。
驀然回首,覺驚又十年。2003年的撰文題為「曹仁超筆耕30年圓夢想」;去年中曹Sir接受邀請,親自執筆,評40年來「歷盡金融動盪」,勉勵港人無懼政經風浪,勇敢前行。及後,他抱病接受團結香港基金專訪,與多名年青年對談,在攝錄片中暢盡人生、職場、投資與置業,循循善誘。
曹Sir難得擁有40年投資經驗,得與失,金融觀察精闢,其心得詳載於《論戰》、《論勢》、《論性》、《非富不可》等多本著作。
曹仁超是鮮有贏取港人尊重的前輩,他的人生智慧,感染幾代人,永留我們心中。無論青年、管理人、金融界及投資者,不妨重溫他的哲學。
封面圖片:2010年12月7日曹仁超在信報,牆上掛着《信報》1973年創刊日的放大版面。(葉英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