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學生實習刊物《大學線》早前訪問香港大學校務委員會前主席梁智鴻,本社獲授權轉載如下。
港大校委會鬧得滿城風雨,由「等埋首副」到泄密事件,主席梁智鴻一直處於風眼。
梁在港大畢業,當過港大醫學院教授,父親和六名兄弟姊妹都是港大校友,梁智鴻與港大的淵源,非一般人可比。11年前加入港大校委會,當主席六年,卻在任期屆滿前夕,身陷一場史無前例的洶湧漩渦中。
當李國章、盧寵茂等校委相繼受到猛烈攻擊之際,梁智鴻卻一直置身事外,甚至說因事件團結了港大舊生而高興。不過當他卸任主席後,疑似他主持的校委會會議錄音繼續流出,有疑似他的聲音指,校委會可於 Facebook 搜尋衝擊學生,又擔心有人會向校委投擲燃燒彈。11月底,港大畢業生議會更以逾4,000票,通過向已卸任的梁智鴻提不信任動議。這場由副校遴選事件蔓延而來的泄密風暴,似乎未有平息之勢。
校委風波:以長遠利益為依歸
回顧梁智鴻六年校委會主席生涯,港大並非風平浪靜,2011年國家總理李克強擔任港大百年校慶主禮嘉賓,惹學生不滿,導致「818事件」;2013年港大任命馬斐森為校長,也起過爭議。不過,相較至今仍未平息的校委會風波,港大當日的只是微風細雨。
今年2月,校委會以「等埋首副」為由延遲學術及人力資源副校長的任命;9月首次推翻物色委員會的推薦,否決陳文敏任該職,令外界質疑校委會受政治干預;10月有會議錄音經商業電台流出,主席梁智鴻更自行向法庭申請臨時禁制令,禁止商台或有關人士披露校委會資料,令各界譁然。港大校友關注組召集人葉建源批評他「獨行獨斷」,記協指做法打擊新聞自由。
事件於梁智鴻卸任後仍未平息。11月尾,多段會議錄音再經台灣討論區 PTT 流出。對於早前有學生衝擊校委會,疑似梁智鴻的聲音說,校委會可以於 Facebook 搜尋涉嫌衝擊的學生,又建議校委會應另覓有多於一個出口的場地舉行會議,確保若有人向校委投擲燃燒彈,他們可於另一出口離開。《明報》翌日就此事向梁智鴻了解,他表示不作回應。
面對各方質疑,梁智鴻曾多次強調要守護港大及校委會尊嚴。早在年初討論副校任命的會議前,梁智鴻就表示會以兩個身份守護港大:「我是港大校友,同時是校委會主席,一定會恪守學術自由和院校自主。」
當校內師生及外界質疑校委會有政治任務,身為主席的梁智鴻,始終堅持校委會決定能為港大帶來「最長遠利益」。他一直以保密為由,堅拒透露否決理由,並呼籲外界尊重校委會決定:「有關決定是各校委在會上詳盡討論後,以自己的理據投票得出,相信會有人不滿意,但希望大家以港大長遠及最好利益為依歸。」
對於這個回應,不少人卻「不收貨」,質疑「長遠利益」為何物。同為醫生的校友歐耀佳,10月出席港大校友譴責校委會的活動時,就表示自己過往很尊敬梁智鴻,但今日尊敬之情不再。葉建源亦抨擊他嚴重失職,應該下台。11月底,港大畢業生議會更召開特別會議,向已卸任主席的他提出不信任動議,獲逾4,282票通過,投不信任票者達96.1%。
四面楚歌 梁:我沒有委屈
2月至今,梁智鴻多次回應相關事件,期間沒有流露過一絲軟弱。對於外界的抨擊,絲毫沒影響他任何決定。訪問當天,當記者提起校委會一事,早已託秘書轉告記者是次訪問不談此事的他,亦氣定神閒地揚起眉角,一副「早料到會問這條」的表情,堅持自己一直按程序做事:「不是我個人去決定的,今次大家不滿的事情,我全部跟着程序做。」說自己無欲無求、對外界的評論處之泰然。
在主席任期屆滿前鬧出這風波,在他漫長公職生涯裏,劃下難以磨滅的傷痕,他卻多次表示自己不覺得「心悒」:「我沒有委屈或不甘,因為要服務,一定要取捨。」不過,最後一次主持會議當日,他也向傳媒坦言,當主席六年來,最不開心是這次副校風波。
對於要卸任主席,他指自己沒有不捨得,港大亦需要新方向。他很認同政府「同一公職不委任多於六年」的指引:「就算到時不由你做,都不會心酸,你做得好好,不過你做夠六年而已。」多年來身兼多項公職的他,還向記者輕描淡寫地說,從行政會議、醫管局、到校委會,自己從不主動謀求一官半職,都是別人看得起他才請他幫忙,但別人找他,他也很少 “say no”。在自言「無欲無求」背後,似乎還藏了一份傲氣。
與梁智鴻共事多年的校委文灼非,讚賞他工作認真投入,把服務母校視為自己的事業:「前任主席馮國經較重視效率,他(梁智鴻)花的時間多很多,亦會主動拜會各個學院,是難得的主席。」不過,他認為公職經驗豐富的梁智鴻,面對這次校委風波也「招架不住」。
「公職王」處事曾受各界肯定
處理校委風波惹爭議,回顧梁智鴻過往的公職生涯,不少人都肯定他的貢獻。他近30年的「公職王」之路,由1988年參加立法局選舉開始。當選醫學界功能組別議員後,他察覺到當年由政府部門醫務衛生署(衛生署前身)管理的公立醫院欠效率:「換個燈泡要三個星期」,便推動成立醫院管理局,作為管理醫院的法定機構。
由兩年的籌備工作,到後來擔任醫管局成員及主席長達14年,他一直參與。直至沙士時期,醫管局被指抗疫不力,時任主席的他問責辭職。不少人認為他力保醫管局管理層,免受各界窮追猛打,此舉為他贏得業界不少掌聲。
梁智鴻亦致力捍衛香港的專業制度。90年代初,香港處於回歸的後過渡期,他認為在《基本法》保障下,核心價值不會受破壞,反而憂慮香港會跟隨內地制度,由政府監管醫生,影響專業運作。為此,他和醫學界人士籌辦醫學專科學院,為每個專科建立培訓和評核機制:「怎樣割盲腸才對,應是醫生話事,不是政府話事,香港的專業要自己人『執返』,不用跟隨大陸。」1992年,香港醫學專科學院正式成立。
為業界效力多年,他也有受抨擊的時候。他憶述,20多年前曾多次建議「預設默許捐贈器官制度」,即市民若沒有申明死後不捐贈器官,就等同願意捐贈。他形容,當時社會未成熟,建議「比人鬧到開花」。不過,今年9月,少女勞美蘭患上肺血壓高,卻因得不到屍肺捐贈未能續命,令香港再次展開器官捐贈的討論。他認為這證明成功要等待時機:「不要以為我今天要推動的東西,明天就推動到才是成功,不!至少你推了個意念出來,讓其他人討論。」
擁有20多年經驗的《明報》資深醫療記者談誦言認識梁智鴻多年,她認為梁不是畏首畏尾的人。她舉例,港大前醫學院院長林兆鑫在2007年涉嫌貪污,侵吞私家症診金及港大捐款,時任港大申訴小組主席的梁智鴻負責調查,被外界批評「港大自己人查自己人」,但梁智鴻決定將投訴轉介廉署調查,她認為梁秉公辦理。
醫生路 港大情
過去30年,梁智鴻從事多項公職,卻從未離開過醫生的崗位。每天凌晨5時起床後,他會先翻遍所有報紙,盡量在早上9時前完成診症,直至凌晨1時就寢前,餘下時間全獻給公職生活:「我的興趣和工作很相似,所以不覺得辛苦。要我退,我就會覺得很辛苦。」
談到勤勞的性格,他認為或多或少是受父親影響。其父梁金齡是30年代名西醫,是香港仔唯一的醫生,當時沒有藥房,要揹着藥箱到處出診,全區只有他父親懂英語,如有官員巡視,就要擔任翻譯。
從小趁假期跟父親出診,無形中令梁智鴻有了當醫生的理想。1957年,他考入港大醫科,成為改變他人生的轉捩點。當年全港只有港大一間大學,他坦言初時「覺得自己很威」,至今眉宇間仍有一絲自豪。他自言,六年在大學堂(U-Hall)的宿舍生活對他影響深遠,最令他難忘的是每個新生必經的「玩新生」環節:「有一點侮辱,但裏面有很多人比你聰明,你忽然會謙卑了很多。」
在宿舍生活,梁智鴻笑指自己不常回家,有五年暑假、聖誕及新年都住在宿舍:「那裏才是自己做事、有一群朋友的地方。」現今為人熟悉的前賽馬會主席陳祖澤、前電視廣播有限公司主席梁乃鵬等,都是他當年的「堂友」。由於大學堂位處偏僻,加上當年交通不便,很難跑到其他地方玩,故50多位宿生感情深厚。他尤其記得人稱「U—Hall三寶」之一的三嫂袁蘇妹,懷念她煲的涼茶、如母親般照顧他們的點滴歷歷在目。
訪問期間,梁智鴻多次撥動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中間分界」髮型,他曾說過因頭上的「轉」在中間,9歲起便梳起這個髮型。過往不少人指這反映他不偏不倚的處事態度,今天他處理校委風波的方式,不同人或會有不同看法,或許這是他對「守護港大」四字的理解。
原文刊於香港中文大學《大學線》。
(封面圖片:亞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