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17年12月15日,張翔教授在香港大學黃麗松講堂分時段與港大學生與校友見面。張教授先簡介自己工作和管理經驗並點出大學面對的重大挑戰,再詳述港大發展路向與策略,最後回答校友提問,摘錄如下。
謝錫恩:歡迎你來到港大。我在港大70年代理學士畢業,後於80年代取得碩士學位。我的問題分兩個層面:首先是學術,你會如何幫助港大繼往開來,維持學術上的卓越?另外,你構思全球校園似乎沒想到歐洲,你會怎樣為港大吸納歐洲的學術資源?
第二個層面涉及情感。這問題關乎我們的年輕人,就是港大的學生和校友。他們的訴求帶有強烈情感,你會如何準確理解並回應?現今的政治氣候令香港翻起很多茶杯裏的風波,你是納米專家,對於這種「納米級別」的問題,想必很在行。你剛剛也略有提及,請問可否更明確闡述一些關鍵問題?
交流合作 不囿於英美名校
張翔:我們當然希望跟領先的歐美大學合作。我舉出了與英國院校合作一例,但這並不代表不與法國的大學合作。不過,法國的教育制度跟我們有一定差異,他們有獨特的文憑制度,就像德國。
我們絕對不只邀請英美和內地大學交流合作,也不會忽略東京大學等其他院校;我們的國際合作交流亦不僅限於四年制大學。不過,我們應從訂定較小而集中的計劃開始,不會一開始就希望規模很大。學術交流的確需要將目光放寬、放眼國際。我與帝國理工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緊密合作,關係密切得他們從媒體報道得知我成了校長候選人,也會發電郵問我為何沒告訴他們。
至於第二個問題,即如何真正啟發年輕人並就目前面臨的問題聯繫校友並保持溝通,港大可以做得更多。我們有很好的名聲,而我也曾跟一些來自香港的學生合作做研究。他們非常優秀,都是很傑出的學生,所以我相信大家同舟共濟便會產生巨大的動力。
這將是新校長面臨的挑戰──我指激發和啟發眾人一起做到這一點。所以新校長無論由何人出任,都必須極富啟發性,也要有切實計劃和策略,帶領人們將目標逐步達成。
重視校友聯繫 不限政治立場
趙潔儀:你好,我在1984年畢業於社會科學學院,我有三個問題:
一所優秀大學既是孕育創新思想之地,也是尋找真理的地方,你會如何讓港大師生看到,即使他們的言論有可能冒犯政府或當權者,也享有學術和言論自由?
第二,你將由相對平靜的實驗室轉到港大這個「熱廚房」工作,而且會收到請你裁掉這個教員、那名教授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你會如何處理?
第三,我很高興你表示希望跟校友建立更強的聯繫。我是港大校友關注組的成員,我們有廣泛的校友網絡,而且很關注學術自由和院校自主問題,不知道張教授是否願意與我們會面?
張翔:謝謝。容我先回答第三個問題。我很樂意跟你們見面,我認為跟校友聯繫非常重要。至於第二個問題──柏克萊加大雖比這邊平靜一點,亦非風平浪靜。(備受爭議的)英國記者米羅(Milo Yiannopoulos)兩次想來柏克萊,但學生放火抗議,鬧得挺大,也見了報。這種事幾乎每星期都可看到。
我理解接任校長後會接到各種各樣的投訴,那是當然的。不過,我曾管理900人的實驗室,那時更加艱難⋯⋯上任第一個星期便要重組架構、要裁員,因為失去了一些研究資金,一些項目表現不理想。
當然,港大環境更大,會有更多的事情和挑戰。不過我有信心,可以跟學生和不同學院共同處理好問題。
Billy Wong:張教授你好,我畢業於港大新聞系,我有兩個問題:首先,你在美國有發展了很久的事業,但是港大校長是全職工作,你會把手頭上的研究工作交給別人接棒,從美國的工作崗位退下來嗎?
此外,有報道指你過去的研究項目曾接受美國國防部資助,而你說這是很普遍的,你能否說明一下過去接受的研發資助對你出任港大校長有何影響?
接受美國防部資助 研究項目非關軍事
張翔:我當然會把100%精力放在校長工作上,不過我也要繼續指導一些博士研究生進行研究。跟進完畢後,就會辭職,全部時間在港大工作。
至於第二個問題,我的研究資金來源有很多,而且多為基礎科學研究,跟軍事無關。美國的研究學者團體裏,也有人不了解為何要從國防部拿研究資助,但我要指出,美國國防部資助很多基礎研究,比如數學,為很多重要研究帶來資金。國防部也資助很多有趣的研究,跟軍事完全無關,互聯網當初也是由美國國防部投資研發的。不過,我的研究資助也有來自港大的。簡而言之,我不認為資助與軍事項目有關,美國國防部資助的申請分很多類別,有些我連申請資格都沒有,也從來不會申請。我涉及的項目都是基礎研究。
葉劍權:我是1996年文學院的畢業生。談到你的願景和各種計劃,我想更聚焦於「領導」方面。你的領導風格會是怎樣?你會如何形容自己?我曾想引進新項目,但是據我觀察,港大的學系和部門之間不會溝通、不願意協作。內子工作時發現,科大的氣氛較為鼓勵跨學系合作。他們很靈活,也渴望達成你提到的新東西,有一種can-do精神,會竭盡所能完成工作,而且不計較個人利益,所以能找到方法做好事情。
但在港大,我的經驗是人們會保護自己所佔有的領域和設下界限。另一現象是,我們有頂級的優秀學生,他們各有滿腔熱情,也有自己的抱負和雄心,可是在港大,人人似乎只會追逐自己的夢想,沒有一個真正聯合起來的、成員之間關係良好的群體,來自不同背景的學生很少溝通對話。我想這關乎教職員、部門之間還有學生群體的風氣和氛圍,而你的領導風格將是改變現狀的關鍵因素。
張翔:你帶出了一個重要題目。我同意你的說法。就算在美國,一次我到一所著名大學演講,半年後該校另一部門又邀請我去演講。我說,咦?我不是6個月前到了你們大學演講了嗎?你們沒有出席嗎?那個部門說,沒關係的,另一個部門的演講我們不會留意,我們的講座他們也不會來參與。所以,的確有很多聰明人認為自己身處頂峰,會保護自己所佔的地位,對自己的成就感到驕傲。不過,在柏克萊,我們一般沒有什麼框框、界限,午膳時經常交流想法或向對方提出合作。
來到港大,我們要更努力跨越界限,也要去想:我們有了宏大的構思,怎樣把不同領域的專才和想法組織起來?這就是跨部門跨學系的意思,這樣才可產生巨大影響力。舉例來說,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這兩個領域的人很少交流,但有發展空間,數位政治學(digital politics)對他們來說就是個新領域,電腦科學、大數據、社會科學的研究人員可以把政治放到自己學科的應用上。要幫助研究學者打破界限來做研究、找到跨越界限的途徑,那才稱得上領導和開拓。
余永賢:我在1967年畢業於理學院,1969年在美國工作。你會如何帶領港大從一所專上程度職業訓練所變成真正創造學問的知識集中地?你會如何對抗UGC(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所謂「成果導向教學」(outcome-based teaching and learning,簡稱OBTL)和「切合所需」原則(fit for purpose)等無助教育事業發展的東西?還有,你認為港大有特別的責任和角色去推動香港科學與科技的發展嗎?
張翔:用這個角度來看問題,是個很有趣的切入點。要回答你的話,我要先和一些具有人文學科背景的人士探討如何從不同角度看問題。我認為發展科學和科技的確非常重要,也會讓香港有不同視角去看世界。香港是個好地方,從文化角度來說,我們享有世界上最好的,而且經濟欣欣向榮,有很好的、市場導向的金融產業支柱。
不過,把目光放遠便會看到競爭。比方說,上海正在發展為金融中心,會跟我們競爭多久?我不知道,只知道必須思考如何為香港社會引進多元化的產業發展空間⋯⋯香港有很好的醫學院、商學院,還有你說的專業學科專上教育,不過你說得很對,我看香港時,看到這個城市以往很出色──應該是上世紀50-70年代,當時製造業興旺,後來卻遇上勞工成本上漲、工廠北移等問題。
我的確覺得,我們可以趕上下一個數碼革命。我們有很強的學術和知識資本,至少港大和幾所其他大學是這樣。不過我們將科學轉化為真實應用,可能不及美國一些大學那樣多而頻繁。這種基礎研究的科學探究,還有科研成果轉化,皆值得深入了解。
賴嘉年:我39年前在港大畢業,我有兩個問題:
第一,你跟香港的聯繫有多強?你的粵語如何?第二個問題更為重要,你會對學生,尤其是港大一些違反法例的學生,以及教導學生違反法例的老師,說些什麼呢?
張翔:我想第一個問題是比較容易的。我跟香港的聯繫方面,雖然我沒在這裏工作過,我粵語也不是很好,但我有好幾個學生是從香港來的,一位現已在英國當教授,將會回來科大當教授。也有其他從香港來的博士後研究人員跟我一起做研究。他們都非常優秀,我對他們的印象很好。我也另有學生在理工大學當教授。
我非常喜愛香港,這個都市很有活力,而且有很多發展潛力。如果我們把事情做對了,可以在十幾年間成為下一間哈佛大學或者麻省理工。但是我們要合眾人之力,同坐一條船,竭力為了同樣的目標前進。我這樣說有幾個原因:首先,我們正處於一個浪潮,不只是內地,還有新加坡、澳洲,都在把教育搞上去,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同時,香港是世界上少有能吸引許多國際人才居住和工作的城市。我覺得這裏很有潛力。
第二個問題,任何優秀的大學例如港大,也會守護學術自由,視之為核心價值。意思就是說,港大是我們可以交流想法、辯論的地方,但有一點很重要,這關乎每件事的限度。就算要談自由,在美國我們可以擁有槍械,但一旦射傷了人,也要坐牢。
所以,責任隨自由而生,我們一定要很小心。比方說,我們可以有言論自由,但不能用言語來歧視他人,或者發表仇恨言論。這些都有道德或者法律界限,我們必須尊重。
自由非無限制 凡事都有個度
Karen Cheung:我是剛畢業的文學士及法學士,在港大念了6年。現任校長馬斐森在任期內經歷很多政治風波,我想問的有以下幾點:
第一,你會怎樣跟上、充實自己對香港的認識?你會怎樣了解港大的情況,比如與(法律學院前院長)陳文敏有關的副校長任命爭議,以及有學生在李國章被任命為校委會主席後,險些被捕入獄的事情?我的問題是,你會如何在未來幾個月甚或一年內增加對這些情況的認識?第二,我希望你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明確表態會否容許學生在港大討論港獨。
張翔:當然有很多事情需要逐一了解,但這不是我頭一回遇到挑戰。初到美國時,我口袋裏只有16塊錢,我也適應得不錯。我預期熟習香港情況將是個漸進過程,我希望找到了解這些問題的窗口,好好跟上來。
學術自由當然重要。在柏克萊,學生運動經常出現。我很相信學術自由是大學的核心價值,它容讓我們探索不同想法、探討不同意見,不會出現「你能說這些,不能說那些」的情況。不過,也正是這一點,所有事情都要有個限度,正如我方才所言,我們要謹守自由的價值,同時自由也不該沒有限制,簡單來說,我在報上讀到一位教育官員的兒子過世,有人作出一些批評,我不認為那是合適的。所以我認為這些事情要很小心處理,有一定的界限,我們能處理好。
本系列文章:
張翔:港大發展路向和競爭合作策略——張翔教授與港大校友會面之二
張翔:加強國際交流 捍衛學術自由——張翔教授與港大校友會面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