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懷宏(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作品本來是不必推薦的。我這次推薦可能是因為我特別喜歡今年的獲獎者——白俄羅斯作家斯維亞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Svetlana Alexandrovna Alexievich)。她寫的是非虛構的作品,依靠的是大量的訪談。她關注的是那些最慘痛的事實:第二次世界大戰、阿富汗戰爭、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等,而且最關注的是被捲入這些事件的婦女與兒童。她還不是把她(他)們作為憐憫的對象,而是把她(他)們作為主體,就從她(他)們的視角來看這些事件,尤其是從女性的視角。
她抗議用男性的觀點看待戰爭。說「把戰爭和殺人浪漫化的寫法使我反感。」說「我發現女人殺人要比男人難。女人不太適合於幹這種事。遺傳中她這種基因也少一些。」我也相信這一點:女性比男性要和平得多,女性比男性更反對戰爭。但也知道有些戰爭能夠毫不羞慚、乃至引以為榮地把女性與兒童也捲入戰爭,甚至改變她(他)們的本性。
這甚至可以通過阿列克謝耶維奇談到的事例見出。她談到一個俊美的女孩殺死了四個俘虜,還有另一個女孩在見到用通條捅死俘虜的時候感到「幸福」。戰爭會改變一個人。平時要一個人去殺死另一個人很難,戰時就不一樣了。這種殺戮有時是為了自保,有時也就是殘忍在戰爭中已經變成了一個習慣。而這歸根結底當然要歸罪於那些鼓吹和發動戰爭者——這些人的確多是男人。
她深刻地認識到了並始終堅持戰爭的第一本性就是:「戰爭是殺人,不管怎麼說都是殺人。」這不必通過多麼深奧的理性去認識,最基本的理性甚至憑感性就能認識。但多少人曾經在用各種複雜的名義和理論謳歌戰爭——現在總算少一些了,但還是不時看見。人類真正的羞恥和不長進是總有些人不斷折騰,製造一些人為的災難——一些人因此死去,而另一些人苟活下來。
我有時偶爾也會看看一些知識和文字的精巧智力遊戲,看看一些宏大的「烏托邦」夢想和空談,但我知道,真正護衛生命的思想,甚至真正真實的問題都不是在那裏面。還是這些最樸素而又最沉痛、最直面死亡而又最富有生命氣息、最柔弱而又最堅韌的文字,才是文學生命的真正根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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