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西九龍文化區行政總裁 Michael Lynch(亞新社)
香港的「西九龍文化區」(簡稱「西九」或「WKCD」)的規劃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公眾諮詢已經結束,「西九文化區管理局」將於明年一月就三個受邀競賽的概念方案選擇其一,然後就要快馬加鞭,進一步落實建設工作了。
筆者曾在2010年亞洲週刊發表數篇有關西九的評論文章,已竭盡所能,此次本不擬再提意見了,然而有鑑於此次諮詢期間香港各民間團體言論較以往更熱烈,特別是由邵達輝(Eric Schuldenfrei)和姚嘉珊發起的「西九文化對話」計劃已經訪問了近五十名不同行業的人士,包括本人在內,我接受訪問後仍覺意猶未盡,現再疏己見,作個補充。
「西九」在文化商業間徘徊
「西九」勢在必行,已無暇反顧。然而回想過去兩三年來的討論,它本身的意義也有所變遷。最早香港特首曾蔭權的構想是鼓動房地產公司投標興建文化區,以此換取在此區蓋豪宅的利益收入。這一個模式已經被徹底推翻。下一步則是重新從零開始,商討一個基本問題:到底興建「西九」的意義是什麼?出發點已從地產和商業考慮轉移到對香港文化的現狀考慮和將來的願景;換言之,它成為香港「公共性」的具體表現,而非政府的一項建設工作,政府只處於輔助的地位,而新成立的「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才是掌全權的獨立機構,但因為籌劃工作範圍龐大,所以仍須政府支援。我個人和政府有關部門接觸的印象是:各位官員的態度甚佳,也肯聽進言,但思考模式仍是以行政效率為主導,在準備工作方面做了大量的調查和計算,估計將來「西九」應該有多少幢建築?有多少人進入觀賞?可吸引多少遊客?人口和經濟流動量如何?一直估計到二十年以後,但這種「工具理性」式的做法徒具形式,它與香港文化的實質發展有何關係?到底二十年後香港文化會變成什麼樣子?似乎沒有充分研究,也無從着手。
本土定位窒礙創意發展?
本地的文化界人士則大多從現今香港文化的需要着手,例如喜歡聽音樂的樂迷希望有一座音響甚佳的音樂廳,以取代目前無可救藥的文化中心;文學界人士倡議籌建一個香港文學館;水墨畫的愛好者和收藏家想有一個水墨博物館……等等,這一切建議,我原則上都支持。然而近日我思考的尚不止此,因為從「現狀」出發會把「西九」變成一個現有文化的保育區,而不見得能開創香港的文化潛力,並接受今後世界急驟變遷的挑戰。換言之,我認為「西九」的目標是將來而不是現在;「西九」的任務之一——除了提供足夠的各種文化場地之外——是促進文化上的多元創意,並提供各種互動的創意空間。
另一層考慮——也是目前討論最多的——是城市的「肌理」問題:「西九」地處西九龍海邊,旁接「君臨天下」豪宅和商業區,又是鄰近的油麻地和尖沙咀區的延伸,加以最近政府已經決定把高鐵站終點放在「西九」,勢必影響這一帶的居民生活和商業發展,於是如何將附近地區的文化「動感」納入「西九」也成了重要議題。這一個考慮,是關心本土和「在地」(local)文化人士的出發點。我以前也持此看法,但近來思想有所改變,因為我感到香港的「在地」文化——當然以通俗文化為主軸——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而且受到外在環境的影響愈來愈大,近年來,香港的大眾口味並沒有明顯提升,商業氣息愈來愈濃,「一窩蜂」式的群眾心理處處可見,如此是否對將來的文化發展有益?目前「創意」一詞滿天飛,但真正有創意的人才卻流向中國內地,不再為本土效力,原因很明顯,中國大陸有足夠資源和空間,可以讓這些人有發揮的餘地。
「西九」座標立足世界
中國內地反而變成了香港人的創意空間,而香港只不過是內地遊客的購物商場。如果說將來的「西九」必須招攬大陸遊客的話,要用什麼來吸引呢?至今香港尚無法設計出一套文化旅遊的政策,恐怕要靠「西九」了。然而,各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和廣州早已興建不少歌劇院、音樂廳和博物館等文化硬體;廣州歌劇院更以極新潮的面貌招引不少遊客,附近又有新建的美術館,四周新蓋的摩天大樓擎天而起,儼然形成了一個君臨天下的都市文化中心,無形中構成對「西九」的另一個威脅。目前香港的優勢反而在於「軟體」——創意人才和觀眾的多元化,然而內地有了「硬體」後,很自然地會刺激「軟體」的發展,文化素質的改進指日可待。有鑑於此,「西九」的「座標系統」(frame of reference)已經不限於香港本土,而是世界性的,甚至要超過內地和亞洲其他城市。它不僅要滿足本地人需要,而且要成為「全球化」城市的新座標。如果沒有前瞻式的冒險精神,「西九」說不定又變成另一個迪士尼樂園或文化豪宅區。
基於上述種種原因,此次的最後決策不能再輕易失誤,重蹈英殖民時代文化中心的覆轍了,更需要在慎思熟慮之後作出有前瞻性的決定。三個概念方案各有千秋,我將會再作討論,並提出自己的選擇。
原刊於《亞洲周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