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 董其昌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幽壑內營,立成鄄鄂。」
「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書,欲作畫祖,其可得乎?」
宋 · 朱熹
「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 。」
還談讀書?
在這個烽煙四起的關頭還慢條斯理地談讀書──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明天會怎樣,還談什麼讀書!〈筆者寫這句話的時間是2019年9月30日晚上11時11分於香港〉。
更兇險時空的經歷
正是在此不知是「兵荒馬亂」抑是「草木皆兵」之際,不得不談讀書。
為什麼呢?
且讓我敘述另一個人在另一個更兇險時空的經歷(這也是我透過讀書得知的,且是50年前讀的書──回憶錄和傳記。)
傳主是二次大戰的英國名將蒙哥馬利,臨危受命在北非擊退納粹德國的長勝閃擊名將「沙漠之狐」隆美爾。此君雖被稱為「英國雄獅」,但外形及眼神容貌卻更似一隻獵犬,中等身材,冷靜精練,目光銳利,思想清晰周密,表達簡潔有力。(我的商業英文是細讀他的回憶錄學來的。)
二次大戰開戰以來,德國以閃擊戰模式迅速横掃歐洲,法國全軍投降,英國遠征軍差點全軍覆沒。英國一島孤懸,而美國又採取觀望狀態,為私利伺機而動(跟現時美國沒什麼差別)。
及至1942年,德意聯軍已把英軍由北非西岸沿地中海追殺至開羅,若一舉下城,德意聯軍便能夠控制蘇伊士運河,期與迂迴遠襲東南亞的日軍連接。若成功,東南亞及中東油田便盡歸「軸心國家」控制,蘇聯和美國勢必龜縮本土以求自保,天下三分,德日意聯盟之實力地位便等於三國的曹魏了。
當此危急存亡之際,在陸戰前線力阻狂瀾的兩位將軍便是蒙哥馬利和史林姆。前者在開羅城外一舉擊退「沙漠之狐」隆美爾,且乘勝追擊,收復整個北非戰線,更強渡反攻意大利。後者則由印度出兵反攻緬甸,粉碎日軍在熱帶雨林長勝不敗之「傳奇」。能夠成功阻止德日連結以致改變世界局勢的因素雖有其他多個,但這兩位前線指揮的將軍實居功至偉,起關鍵作用。
至於蒙哥馬利指揮的北非阿拉曼之役,更是盟軍節節敗退中,一次很關鍵性取勝,自此形勢逆轉,由節節敗退轉為節節勝利,逐步於歐洲東西線及太平洋戰區反攻,終逼降軸心三國,結束二次大戰。
北非及西西里兩場反攻大捷之後,邱吉爾把蒙帥調回英國主持正面反攻歐洲,後出任諾曼第登陸戰的盟軍陸上部隊統帥,即1944年6月6日的「大統帥戰役」Operation Overlord〈D-Day 「碧血長天」〉。 此戰役乃人類戰爭史上最大規模登陸戰,盟軍調集了36個師於英國南部,渡海強攻法國的諾曼第,盟軍總兵力達288萬人,其中擔當主力作戰的陸軍共153萬人,而守方的德軍兵力為138萬人。除陸軍之外,海軍投入作戰的軍䚀約5300艘,登陸艇4126艘,運輸船5000艘,而空軍派出飛機共13700架。
作為153萬人的總司令,指揮渡海強攻搶灘登陸,肩負責任無比艱巨,而對手更是德國名將隆美爾,非省油之燈。且不管戰略戰術兵法謀略,單是策劃及運籌已是難以想像的繁重。
試想一下,要把數十萬人在一天之內集中運往幾個海灘,迎着巨大砲火登陸建立灘頭陣地,由其事前策劃之周密精確及臨陣指揮之鎮定果斷,可見蒙哥馬利之才具能力和頭腦意志。
然而,在整個二次大戰中,蒙哥馬利卻幾乎做到每晚皆能熟睡,並下了嚴令,若非緊急情況,不要半夜叫醒他。雖然這跟他的周密策劃和組織有關,以致各部皆能依計行事,即使臨陣有變,亦早有後備方案應變,但在數年烽火之中,且置身瞬息萬變的戰陣,亦能一睡到天明,可見其心性素質。
他有此名句──「指揮官必須在戰爭開始之前就決定好仗應該怎麼打,然後再決定如何使用所指揮的軍隊依計而行。他應該自開始就讓敵人依着他的鼓聲跑,而不應讓敵人牽着鼻子走。」
說來容易,但要真的做到,卻絕不容易。據他自述,他之能夠事前審度及推斷形勢,以及酣戰中安心熟睡,全因他能夠「抽離」,他用的是 Detached。
他的「抽離」方法有二:實際的和精神的。他的指揮總部人數不少,但他把總部的日常管理交付參謀長全權負責,他另設一部拖車,作為他的辦公室和睡房,與總部保持距離,為自己留下冷靜思考的空間,這是實際的「抽離」。精神方面,便是透過閱讀來「抽離」,且是一些與當前軍務無關的文史書籍,以維持頭腦心智的平靜和分寸感 Sense of Proportion/Perspective。
應理性主導情緒
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 甚至乎關乎成敗生死的部署和修養。寫到這裏,我之所以強調讀書,大概不解自明了。一位置身戰場的將軍尚要保持客觀冷靜,我們更應理性主導情緒。
若能「生平清如鏡」,自能觀照一應人事紛紜,洞明世態人心,也清楚明白自己的心事和真正的需要訴求。
「水清石自見,心平世事明」,愈是烽煙四起,愈要維持客觀冷靜,方能看透形勢,分清敵友,把持原則,明辨是非。尤其置身複雜亂局,更要了解清楚各方的真面目、真企圖、真目的,不能輕信煽情的高言大義,應撥開言語的帷幕,從發言者的動機及利害所在入手了解。若不能「抽離」以求靜觀慎思明辨,而任由情緒主導的話,很容易變成人家手上的棋子,甚至乎「猴子」,任人利用和玩弄。
不是「猶豫不決」、「多謀寡斷」,而是「靜觀天地、截斷中流」,先判後斷 ──「判斷」是行事為人的關鍵元素,而要能作出明辨是非,分清敵友的明智判斷,不妨效法蒙哥馬利的「抽離」,為己為人,保持理性,選擇真正有效的方案。便如蒙哥馬利臨陣作戰,務必很Surgical (如外科醫生做手術)地判斷行動,堅定把持慎思確立的「戰略企圖和目標」Strategic Intent And Objectives 以及長遠全局「總體方略」Master Plan,制定周密而彈性的「戰術計劃」Tactical Plans, 並部署相應而機動的「運籌及後勤組織」Operational Organization。最忌情緒用事,又或戰術得失主導,離棄了戰略意圖和目標。戰術千變萬化,隨機變動,但萬變不離其宗,機動不只求快,亦要維持「戰略性機動」Strategic Maneuvering的原則。
讀書便是戰略性的行動;多讀書,深讀書,便能「清明如許」 ── 這是讀書的第一義。至於董其昌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以求「幽壑內營」,容得下天地,又或自有天地在抱,若莎士比亞的「天地皆我舞台」或約翰‧衛斯理的「天地皆我講台」,則留待下一篇文章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