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鼎鳴：港區《國安法》令「顏色革命」成本加大|本社編輯部

編按：亞太法律協會6月13日舉辦「深度探討《港區維護國家安全法》」網上研討會，邀請香港立法會前主席曾鈺成、香港行政會議非官守成員湯家驊、香港科技大學工商管理學院經濟學系榮休教授雷鼎鳴擔任主講嘉賓，以下是雷鼎鳴發言摘要：

我非常認同剛才曾主席其中一個觀點，就是訂立國安法與中美關係是有十分密切的關係，整件事的源起便是中美關係引發的，但為何現在推出這個《國安法》呢？當然與去年香港發生的許多事件有關，但另一點我們不能忽視，這兩年多在國際上發生的事情，美國對中國的政策是很清楚的，它已經不是說道理的，分明是要針鋒相對，總之是要把你「玩殘」，最初中國也未必看得這樣悲觀，但愈來愈多美國政府的正式發言或口徑都是這樣的，所以中國判斷美國要對中國發動全面的戰爭，而所謂戰爭並非指軍事，兩年前已經開始貿易戰，接着是科技戰。

美國發動地緣戰爭香港是方便之地

香港對於美國而言，屬於一個十分方便的地緣戰爭，但非用槍打那種。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像香港般，與中國有密切的關係又能影響中國，而且又這般容易受美國的影響。這裏牽涉到為何美國的對華政策近年頗為清晰地確立。如果你去美國，尤其是華盛頓跟那些人和官員聊天，他們針對中國的統一口徑是非常明顯的，不需要懷疑的。早五、六年前，你還可以考慮這是否真的，但現在已沒有懷疑，非常清楚。這裏牽涉到美國政策轉變，其中牽涉兩大因素：第一許多人說了幾年，就是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美國是世界第一的強國，中國是一直升上來的，第一強國對於第二位想超前，是不太喜歡的，是要遏制的。

為何以前又不遏制呢？我記得在2000年，即20年前，我在分析美國政治的報刊 Foreign Affairs （《外交》）看過一篇文章，有些頗有名的美國政客已在說美國為何不弄垮中國，他不是說軍事上，而是令到中國各方面都無法發展，其分析是中國是很小的經濟體，其實也不是這麼小，但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是頗小的，因為在2000年時，中國的GDP（國內生產總值）用官方匯率計算，美國的GDP是中國的8.46倍，連八分之一都沒有，要遏制你是「易過借火」，但經過約19年後，到了去年，美國的GDP相對於中國，用官方匯率計算是1.5倍，即是拉近了，差別已經很小。然而，若用所謂購買力平價計算，考慮到中國的東西比美國廉價，將物價作一個調整，中國的GDP約高過美國兩成，超過了美國。到底用購買力平價計算，還是用官方匯率計算，就各有理由了，很難說哪個一定對，總之中國的經濟地位，已經可以和美國競爭了。當然中國人口多，人均收入和富裕程度，和美國仍是有很大的距離。

至於軍事或相關的，若全面對攻的話，中國不足以與美國相爭，但中國只是防守的話，美國就算要打贏中國，也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例如航空母艦根本不能來中國的，飛彈可以將其擊倒，加上中國建設了這麼多島嶼，可以將你的航空母艦推遠些，即是中國作了很多這樣的準備。

貧富差距令民粹主義在美國抬頭

第二個因素就是美國本土有貧富差距的問題。過去的30多年以來，世界上有八成多的人口，收入增長十分厲害，中國和印度這些地方不只是增長了百分之幾十，而是增長了幾倍，即使扣除了物價等因素也增長了好幾倍，但最高收入的一群，即一至兩成人增長很少，只是最高的百分之一增長卻很高。在美國來說，一般「打工仔」包括中產階級和工人，收入沒有什麼上升，扣了物價沒有什麼上升，但最有錢的那一批資本家增長很多。為什麼呢？原因是美國多數的工人，面對來自世界的競爭，例如以前中國人做不到而美國人做到的，現在中國很多方面也能做到了。既然你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為什麼你的薪金高我幾倍呢？在國際貿易上，薪金自然會拉近。

但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環境下，美國的總體利益是有賺的，但賺在哪裏？資本家賺了很多，普通人就賺不多，造成一種局面，就是美國民眾變得排外，因他們覺得是外面的人搶去他們的飯碗，而且又見到中國增長如此急速，覺得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加上看到自己人裏面有些人發大財，社會的不滿情緒十分厲害，所以它引致民粹主義的出現。民粹主義有兩大特徵：排外和反精英，這兩個因素都出現了，在特朗普的年代就非常突顯出來。

在這兩種情況之下，為何近幾年才集中爆發出來呢？其實中國是有些運氣的，因為剛才已經說了，在2000年時，人家已經想動你了，但因為有911事件，美國需要反恐，給中國多買了7年時間，當時中國聰明，立刻說與美國一起反恐。然後是金融海嘯，美國弄不出什麼來，又多給中國6至7年的時間，第三次的運氣是特朗普上台，這其實是中國的運氣，因為雖然特朗普對中國的經濟不多不少有些破壞作用，但他對美國經濟的破壞更大，變成兩者之間的差距收窄了。

美國已錯失遏制中國的時機

今年美國總統大選誰勝誰敗，大家都不知道，本來我以為特朗普贏定了，但最近發生的事情，我看他是輸定的了。若拜登上台，我猜他要收拾許多爛攤子，而且拜登是個相當無能的人，我看他又會多給中國4年時間，即是美國想要遏制中國已經過了時機，是遲了，已經不可能再弄些什麼。在這種環境之下，你和美國人聊天，他們很害怕中國，對中國有很深的恐懼感，因為美國人在享樂，但看見中國人一直在勤力讀書，勤力工作，害不害怕？美國人則游手好閒，怎會不恐懼？美國最初想打這場貿易戰，卻沒什麼實質的成績，科技戰又不是那麼成功，但是去年香港突然爆發很多事情，若然我是美國政府，亦會馬上把握這些機會，在今時今日來說，我覺得從美國的角度來看，如果要遏制中國的發展，最有效的方法是通過香港進行。

我不說其他，只是與談利用香港的有關方法，美國最初想以《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制裁香港，又說要取消香港的獨立關稅區。在去年已經這樣說，我馬上查一查這些數據，其實任何人去查這些數據，立刻知道美國政府十分糊塗，因為香港太小，白宮的高官不知道香港在哪裏。香港人或覺得香港很了不起，但於美國而言香港太小了，他們以為可以通過取消香港的獨立關稅區來弄垮香港，因為只牽涉兩個問題，一是關稅問題，另外就是制裁相關官員。

但對於關稅，他們忘記了一樣事情；大約30多、40年前，美國是香港的最大市場，美國和香港的經濟關係相當密切，但現在已不是這樣，香港已沒什麼出口，香港和美國有這麼多的貿易關係，絕大部分是轉口，與香港無關，香港本地出口一年不足5億美元，即是香港本土生產不足5億美元，美國抽的關稅是誰支付的？不是香港人付出的，是美國消費者繳付的稅項，但因為設置相關稅項後，那些貨品價格水平上升，香港人自然會銷售少了。你不能說香港沒損失，但損失是次要的，即是你感受不到的。整個香港經濟有3000、4000億美元的GDP，那個損失我估計最多只有1000、2000千萬美元，微不足道。

取消聯繫匯率對美國傷害更大

美國最初是不知道的，但現在很清楚了，不要假設美國沒有人才，只要白宮下令調查，看一些數據便立刻知道了。他們要打擊聯繫匯率，只是胡說八道，若要符合美國的利益，美國絕對希望香港維持聯繫匯率，因為香港有數千億美元儲備，共計4400多億美元，那些錢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而是香港過往百多年積累下來，給予很多有價值服務和有價值商品予美國人，美國只需開動印鈔機，印一張沒啥用的紙，就當作4000多億給你。這是其他國家做不到的，美國很厲害，因為大家都相信美國，要維持美國人的生活水平，其中一個十分關鍵的部分，就是希望其他國家利用美元為儲備貨幣。香港的聯繫匯率制度是最徹底利用美元作為儲備貨幣的，其他國家也沒有如此掛鈎。如果連香港也取消的話，很容易引發其他地方取消。

最惡劣的情況是美國迫香港取消，其他國家就會說原來用美元作為儲備貨幣，是隨時會中招的，那麼他們還敢再用？慢慢就會轉用人民幣、歐元或者其他貨幣，這種情況會慢慢出現，所以千萬不要以為美國可以利用打擊聯繫匯率制度來威脅香港，其實剛剛相反，香港可以威脅美國，你亂搞的話我就不和美金掛鈎，美國的損失是比香港大得多。過去數十年以來，香港試過用5種不同的貨幣制度，與美元掛鈎是1983年以後，以前並不是這樣的。1935年以前是與白銀掛鈎的；1935年至1968年與英鎊以16比1掛鈎；到1972年之前以14.5比1掛鈎；由1972至1974年有個名為dirty floating（骯髒浮動）的制度，不跟什麼貨幣掛鈎，與美元關係較為密切，但不是與其掛鈎。然後1974至1983年，香港的匯率是完全浮動的，至1983年以後才使用聯繫匯率。所以香港並非沒有經驗，是可以改變用不同的貨幣制度，但在今天與美元掛鈎，沒有急切需要去改變，我也不贊成現在立刻改變，但要作出改變，有好處亦有缺點，並非只有缺點。

《國安法》令推動「顏色革命」成本加大

還有資金流動，因為過了時間我便不說了，有機會才補充吧。美國近一兩個月研究香港，發覺對香港沒有什麼辦法，在經濟和金融上沒有什麼法子。有些人說早前美國政府指令要限制香港的資金流向，當然我不知道美國有什麼招數，因為沒有細節，但這些措施有何作用？最多是不讓美國資金來港，但不可能限制香港的資金流向別處，美國沒有這種權力做到。然而，美國的資金為何來香港？是希望與中國大陸做生意，在內地投資而已。美國資金來香港是有好處的，所以美國想不到一個招數，能夠只傷害香港而傷害不到美國。

在金融問題上兩個地方緊緊連繫，你要傷他人必然會傷到自己，所以美國沒什麼法子，正因為沒辦法，唯有靠兩招，第一說話十分兇狠，但愈兇狠愈好，證明沒有料子，美國的老闆要面子，特朗普說要玩殘香港，沒招數便唯有兇惡些。它怎麼說並不重要，要看實質有沒有招數。

第二招就真是本小利大，作為總結，我估計美國會繼續在香港花錢，即是在《國安法》出台後繼續花錢，但不是給香港政府，而是在香港推動「顏色革命」，因為這樣做真的沒什麼損失，就是給錢而已，卻可以產生「雞毛鴨血」的效果，但這樣做的話，《國安法》不是對其做法沒有影響，因為如果給錢推動這些行為，《國安法》出台後會有人被拘捕，罪名會加重。那麼是否多加點錢便能做到，我覺得不是這樣簡單，你要是花許多錢，成本就大了。即是說國安法其中一個效果，就是令美國政府浪費更多金錢，所以美國是不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