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學:
二〇一六年一月十六日,我以《中國的經濟困難要怎樣處理才對》為題,在廣州中山大學博學同學會講話。當日天大寒,講得不稱意。三月十九日作補充,綜合為十一項建議。
引言:朱鎔基時期前車可鑒
大家記得,一九九二年的春天,鄧小平先生南下,跟着中國的經濟開放轉到長三角那邊去。長三角的大事改革起於一九九三年初,比珠三角遲起步十多年。然而,約七年後的二〇〇〇年,在所有重要的經濟數字上,長三角超越了也發展得快的珠三角。這是不容易相信的經濟奇跡,但確實是發生了。當時掌管經濟的朱鎔基先生,每年都說增長率保八。他錯,我的估計是每年的增長率遠高於八。證據有三。其一,珠三角的增長率當時是明顯地高於八,但在七八年間竟然被長三角超越。其二,勞工的人均收入,從一九九三年起十四年上升了約八倍。其三,龐大的流動人口出現,幾年間四個工作年齡的農民有三個轉到工商業去。這些流動人口的收入大部分沒有算進國民收入。當年中國的國民收入是低估,今天卻變為高估。後者的主要原因,是大躍進期間採用的指標制度,這裏那裏今天還存在。不達標沒有獎金,地方幹部要怎麼辦呢?
一九九三年的春天,中國的通脹率達百分之二十五。該年五月人民幣兌港元的黑市匯率是1.50:1.00。一九九三年五月二十一日,我發表一篇題為《權力引起的通貨膨脹》的重要文章,指出眾說紛紜的建議──約束人民幣的貨幣量──沒有用處,因為當時的通脹是高幹子弟憑他們的借貸權力搞起來的。貪污遠比今天嚴重。我那篇文章力陳權力借貸一定要剷除。我也建議當時的人民銀行改為中央銀行,不從事任何借貸或商業活動。
朱鎔基先生一九九三年七月一日接管人民銀行,兩年後改為央行。他當時的言論跟我的《權力》一文說的大有雷同之處,但他的處理方法讓我學得很多。不到四年,人民幣的通脹率從百分之二十五下降為零,跟着是百分之四左右的通縮。一九九七年七月亞洲金融風暴出現,一個月後幾位北京朋友約我在深圳會面。他們對國家當時的情況非常悲觀,但在研討中我突然間樂觀起來。靈機一觸,我解通了亞洲金融風暴的密碼。為恐增加市場的波動,沒有說出來。
事情是這樣的。一九九三年朱鎔基把人民幣勾着美元,人民幣量的增長與外資的進口量掛勾。不到四年,那奇高的通脹率下降為零,然後轉向通縮。當時其他的亞洲小國也把他們的貨幣勾着美元。美元與人民幣可以看為是兩艘巨艦,互相勾着。其他亞洲小國的貨幣是小艇,也勾着美元這艘巨艦。一下子中國這艘人民幣巨艦從很高的通脹轉為通縮,其他小艇不能不紛紛斷纜。大約十年前,我把這個簡單的亞洲金融風暴的解釋跟一位央行朋友說了。他拍案叫絕,說他們當年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因由。事實上,所有西方的專家對該風暴的分析一律胡說。
跟我這次講話有重要關係的,是九十年代中國的經濟困難甚於今日,但經濟增長率卻冠於人類歷史。當時因為通縮的出現,上海樓價跌了一半,深圳跌了七成。朱鎔基大事肅貪,也是約束吃喝和打高爾夫球。為什麼當年中國的經濟飆升,今天我們卻遇上困境呢?
應該是幾個原因的合併吧。其一是朱鎔基這個人。要管的他管得緊,其他可放則放。勞工合約的自由難得一見。不僅沒有誰管什麼最低工資,雇主解雇一個月通知,員工辭職立刻可以;產品市場的自由是我平生僅見。其二是當年的利益團體遠沒有今天那麼多。其三,當時可以開放的空間遠比今天為大,其中最重要的是讓人口自由流動。幾年間工作年齡的農民四個有三個轉到工商業去。其四是二〇〇一年中國打進了世貿——這點美國的克林頓總統幫了一個忙。其五是二〇〇〇年中國的地價開始上升,容許地方政府把國企連土地賣出,利用賣地的錢遣散國家職工,改制為民營。
最重要是第六點:一九九四年起中國的縣際競爭制度開始形成。十年前,在七十生日的宴會中,我說中國的經濟制度是人類歷史最好的制度。這句話被人批評是狂言。做學問我是個非常認真的人,怎會胡說呢?一九九七年,我為父親研發出來的拋光蠟到昆山一帶找工廠用地,是小額投資,遇到不同地區幹部搶生意,其激烈使我大開眼界。我要到二〇〇三年才知道土地的使用權力落在縣的手上,於是咬定縣是地區激烈競爭的主角。到四年後的二〇〇七,我才解通這競爭制度的密碼。詳細的解釋可見二〇〇八年發表的《中國的經濟制度》。
今天中國遇到的經濟困難沒有九十年代那麼嚴重,但上述的六點彈性調整我們今天是沒有了,是以為難!下面的十一項建議要是能一起推行,應可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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