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康教授從香港大學轉到香港浸會大學出任校長,已經有一年多。10月初浸大慶祝創校60周年,在會議中心筵開170席,2000多位校友及嘉賓出席,反映出這所老牌博雅大學碩果累累,實力不凡。錢大康教授先後擔任科大和港大的首席副校長,他對香港的高等教育的發展有什麼獨到看法?他出任浸大校長後有什麼新的思維,帶領這所重視全人教育的大學更上一層樓?他對香港年輕一代有什麼期望?月前本社編輯部與錢校長進行一個深度訪談,討論範圍廣泛,訪問分三篇發表。
問:你先後在研究型的香港科技大學和綜合型的香港大學擔任管理層,2015年轉到提倡博雅教育的香港浸會大學出任校長,為何會有這個轉變?
答:浸大也是研究型大學,因為在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UGC)體系下的大學都是研究型的,資助的模式沒有改變,既要教學,也要研究,不會有一間大學不重視教學,只做研究。香港的大學皆用同一個資助模式,UGC 計算資助的時候,大約七成是教學,兩成多是研究。所以每家大學都是研究型,只看研究什麼範圍。
由科大轉到港大,並非一早計劃好。有一次港大校務委員會主席馮國經約我商量,邀請我申請港大首席副校長。當時我想,轉換一下環境也好,我對港大有興趣,因為她是名牌大學,較多元化。當時港大的發展有點不太明確,需要我幫忙,我便接受這個挑戰。我不是想再上一層樓,因為香港幾家大學在世界排名其實相差不遠。
在港大任職五年後,我打算退休,馬斐森校長問我是否願意續任。當時我想,再做五年太長了,便回覆他會任職至港大完成招聘工作為止,65歲退休。後來浸大邀請我出任校長,我便試一試,但不是有意找工作的。
成為一所優秀博雅大學
問:作為一位學者,你是否有一個人生追求的目標,一定要當一次大學校長?
答:不是的,當時我已打算退休,而且我不太嚮往在公眾注目下的生活,一來太多應酬,二來我想到街市買菜也不方便。我做行政工作是沒有計劃過的。1993年我從美國到科大休假做研究,回港時,港大、中大和科大都有意聘請我。我當時沒打算長期留在香港,在威斯康辛大學教了13、14年,沒有想過會離開,加上孩子年紀小,已經適應了美國的生活。那時科大創校只有一年多,計算機系比較小,只有四、五個人。我留得時間長了,便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於是決定不回美國。當你一離開了研究五至六年便很難回頭,尤其是做計算機科學的。
問:2012年港大聘請新校長時,你有否考慮過?
答:沒有。當時他們有跟我談過,尤其那時港大政治上多風雨,加上我已63歲,如果我當五年校長,也接近要退休了。那時只是傳聞我會更上一層樓,但是港大物色委員會通常會找醫科或者微生物學的學者,像徐立之那一類人,因為大學的發展是走那一個方向。
問:會否覺得浸大校長這個位置,值得你多花時間和心思?
答:我接任校長,沒有理由不花心思的,不可能只當打一份工。跟很多人一樣,我都希望香港好,希望香港的高等教育好,因為香港的高等教育是很寶貴的。我見證着這20多年的發展,今日幾間大學在國際上都有少許名氣,學生都發展得不錯,港大畢業的 AO 很多,即使科大、理大畢業的都不錯,不只在香港,在世界其他地方都有。
大學系統應與時並進
在研究層面,以全香港來看,有些研究人員做得很不錯,例如盧煜明、任詠華等都是國際級的,如果數今日全世界最尖端50位研究員,一定有他們份。雖然比起外國的名校數量仍是少,但至少有,這是一個進步。因此,如果我們的系統不再推進向前,就會很浪費。別人用錢想買,但買不到的東西我們擁有,但好像不懂得珍惜。我很喜歡香港的大學系統:兩家綜合型、三家科技、兩家博雅、一家教育。
現在有些私立大學暫時有點問題,如果我們與內地持續融合,市場就會大很多,包括珠三角。最初融合時一定有文化差異,但再過兩個世代,融合就自然變得暢順,大家習慣了對方。那時服務的範圍就會大很多,香港的影響力也大得多。
香港大學優勢在國際化
如果我們想保持影響力,香港的特色絕對是國際化,這是大陸還沒有的,內地的學校可能要再過幾個世代才有,也是個別學校才有,例如北大、清華及上海交通大學等都能做到國際化。國際化已經植根香港,塑造了 DNA;相對地,內地大學要慢慢培養,不是靠起個英文名或聘請幾個外籍教師,而是整個思考方式、文化及學生的表現。若香港不珍惜、不推動我們的優勢,便很可惜。如果不國際化,學生怎會有競爭力?要做到卓越,就一定要在文化、思考以至所有事情都多元化。政見也好,理論也好,如果不夠多元化,只一言堂的話,不會好的。國際化其實就是帶來多元化。
問 :你在 UGC 擔任委員這麼多年,覺得香港高等教育有什麼優勢與不足?
答:目前世界最高端的大學重鎮在美國和歐洲,再早50至100年,最好的大學重鎮在歐洲,美國還沒有。為何美國那麼幸運?因為二戰期間很多猶太人被迫逃到美國,當時美國是個處女地,有地、有錢,又有人力物力,忽然出現這一批精英,美國在這50、60年內迅速變成比歐洲更強的大學重鎮。意大利的 Bologna 大學有900多年歷史,英國的牛津、劍橋都有800多年,但美國最老的哈佛大學只有300多年,像 UCLA 這麼好的公立學校還不到100年,美國就是在短時間內飛躍起來的。
亞洲出現第三個教育重鎮
第三個爆發會在亞洲出現,但不會取代歐洲或美國,因為現今大學教育需求很大,學生愈來愈多,供求都不足。在亞洲哪裏出現呢?中國一定有,因為有財力和人口。而且中國人投資於教育的金額很大,一定有幾間學校是很出名的,就是 C9(中國九校聯盟),雖然目前不算很成功,但都是很高端的。另外就是新加坡和香港,香港在亞洲最有利是因為夠國際化,是英國殖民地留下來的遺產。除了國際化,還有我們的思想自由,這是很重要的。最可惜的是日本,她在科技上有很多投資,但因為她們的語言、文化等方面都太保護本土,因此在創意方面仍是一個大問號。澳洲有不錯的學校,但不會變成美國和歐洲的重鎮。
為何要國際化?如果沒有多元、思想自由,便很難做到卓越。科學也如是,必須 think out of the box、多元思考,不論種族、背景、政見都可以擦出火花,大家尊重有不同的理念。當然要真正成功還需要資金,更要天時、地利、人和:若要建校園的地,可在澳門橫琴建校園,那裏有很多地;如果要錢,便大筆地擲下去;要人才就招聘過去,這些都容易達到。在理念上最難達到的是多元和思想自由,真正的自由和多元不只是口講,這兩個元素香港現在是有的。
大學創造多元環境
問:這方面香港近年似乎有點失色,做不到你剛才提到的多元思考。
答:因為社會會影響我們與學生彼此之間的對話。例如以普教中(用普通話教中文)為例,如果完全用學術來討論,可以贊成,也可以反對。但在目前的政治環境下,贊成的就不尊重反對的理念,反對的就不只是不贊同,甚至想要另一方收聲。政治上,建制也好,泛民也好,都要對方收聲,這就遠離了大學最珍貴的環境:We will respect freedom of thoughts(我們尊重思想自由),尊重不同意見,雖然大家有不同意見,討論完了之後仍能相擁。但現在沒有了,變成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講法,你就不應該存在,你存在我就忽略你,這是近幾年的社會轉變。我們希望教導學生學會尊重不同意見,要保護別人的不同意見。如果大學保存不了這樣東西,大學就變成一言堂,辦大學再沒有意思。
學生應多聆聽別人意見
問: 你覺得大學管理人員或者教授有沒有角色去再做多一些事,帶領大家回到正軌?
答:有的,就是創造多元環境,引入多元的學生。在學生層面,要給他們一個環境,如果有不同意見可以討論,在一個學習環境,大家就一個課題一起討論,不只是政治,任何話題都可以。如果所有學生都是九龍塘出生,九龍塘長大,進了大學,一班20人都是來自九龍塘的話,意見永遠都是九龍塘意見。如討論種族,對法國或美國的騷亂有什麼意見?每個人的意見都不同,香港的學生應該多聆聽別人的意見,這樣能培養尊重不同意見,可以跟別人爭論,爭論完不會成為敵人,大家不必一定互相認同,互不認同也不必要成為敵人。
香港的年輕人未能做到多元化,因為他們八、九成都在香港長大,偶爾有幾個新移民,間中有幾個內地學生,香港的大學如果不走國際化這條路,根本不能提供這個學習環境。
(專訪錢大康校長 三之一)
錢大康校長簡介
2015年9月1日出任香港浸會大學第五任校長。2010至2015年擔任香港大學首席副校長及計算機科學系講座教授。加入港大前,於香港科技大學出任計算機科學系講座教授,並於2003至2006年擔任研究及發展副校長,2006至2010年擔任首席副校長。2001至2003年曾借調到應用科技研究院,出任資訊科技副院長。
早年於美國密蘇里大學(哥倫比亞)修讀電機工程,1975年及1979年分別取得學士及博士學位,隨後在馬利蘭州美國太空總署高達太空飛行中心任研究工作兩年,1981至1995年在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電機及電腦工程系任教。在研究電腦影像、圖像處理及圖形辨識等領域均享有卓越地位。曾獲多個獎項,包括美國國家科學基金年輕研究員總統大獎,亦獲委為多份著名學報的編輯委員。研究獲美國及香港多個的研究基金支持,包括美國國家科學基金、美國太空總署、本港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轄下的卓越學科領域計劃、研究資助局和創新科技署等。
錢教授積極參與公共服務,包括於2004至2012年擔任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委員、2005至2012年出任研究資助局主席。曾在多個機構擔任公職,包括僱員再培訓局、優質教育基金、應用研究局、創新科技署、策略發展委員會和數碼港董事局,亦曾任香港教育城董事會主席。現任科學博物館諮詢委員會主席、應用科技研究院董事局董事、裘槎基金會董事局成員和特區政府創新及科技諮詢委員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