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管弦樂團新樂季的第二套重量級節目,為樂迷們等待多時的殿堂級鋼琴家畢比達(Rudolf Buchbinder)的獨奏演出。因為疫情,大師來港的檔期一再延誤,今次大家終於可以再睹大師的風采。1997年,畢比達身兼獨奏及指揮,來港與薩爾斯堡莫札特學院室樂團 (Camerata Academica Salzburg)(今薩爾斯堡室樂團(Camerata Salzburg))一起演出。但在這次演出後,再等畢比達來港,卻前後等了26年。
今次「梵志登與畢比達 I & II」兩場音樂會的曲目安排,梵志安排的格式是一式一樣的。開場第一首樂曲均是孟德爾遜(Mendelssohn)一首較為簡短而相對地較冷門的作品,之後就是畢比達演奏貝多芬協奏曲,之後再以孟德爾遜熱門的交響曲完場。首先,梵志登在這兩晚的指揮風格,都能夠順應着作品本身的時代背景,而退後到比較從容優雅的氛圍,與他自己過往幾年的習慣,有着頗明顯的分別。
音樂會節目結構介紹
第一晚孟德爾遜的《赫布里底群島》序曲(The Hebrides),在梵志登的帶領下,樂團掌握了孟德爾遜風格的貴氣色彩,令人眼前一亮,當中小提琴組的表現最佳。在對比上,音量的張力、對於整首樂曲的氣度,指揮採取較為宏大的變化,卻又不失優雅。木管組中,史安祖(Andrew Simon)與艾爾高(Lorenzo Iosco)的單簧管演奏,的確把作曲家的高貴風格,表露無遺。而第二晚的序曲——純弦樂作品《C小調第十三弦樂交響曲,「交響樂章」》(String Symphony no.13, Sinfoniesatz),本來演奏得尚算工整,卻被小提琴組明顯不整齊的拉弓速度影響了。梵志登在此曲採取一刀切、非常平均的音量,聲部對位顯得相當乾淨且分明,但整體的演繹筆者卻嫌過於厚重,失卻了音樂的味道。
兩晚下半場的壓軸,是孟德爾遜的交響曲中最受歡迎的兩首。第一晚的《第三交響曲,「蘇格蘭」》(Symphony no.3, Scottish),整首作品的演繹可謂既完美又動聽,團員的整體領悟性與音樂的表現,非常統一而且漂亮,色彩的豐富與厚渾感覺,在整首作品中的穿插運用,大概應該歸功於梵志登對於音色與音樂線條之間的出色安排。所以,相對於很多其他的錄音演繹,「港樂」當晚的演奏層次非常分明,但卻沒有讓詩情畫意與激昂精神流失。指揮在樂句或段落的留白呼吸更是巧妙,令音樂的推進更具有美感。梵志登讓銅管組與定音鼓被樂團所包圍,但又在適當的時候流放在外層的控制,手法非常巧熟;所以弦樂組與木管組,都能夠隨心地演繹出的動人的歌唱線條。第二樂章的主題已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第三樂章〈慢板〉的超水平演繹 觸動人心
筆者更希望一提的,反而是第三樂章〈慢板〉。「港樂」當晚在這個樂章中,的確奏出了超出水平的樂音。每個需要擔當主旋律的聲部,都奏出共同理念的精神;同時,負責伴奏的聲部,在底層的扶持卻同樣優美動人或壯烈。這個樂章的演繹,流暢得有如流水行雲一樣,令人感動得眼眶一酸,比很多大樂團的錄音還要優秀。第四樂章最後的Coda段落,演繹得很有蘇格蘭民謠風味,團員在掌握和聲與平衡方面,亦是無懈可擊。銅管組的演奏,特別是圓號組,完美而激動人心、實而不華,令人非常感動。梵志登在掌握整個遼闊的音場聲效方面,餘音繞樑,塑造出雄壯而溫暖的色彩層次,更加為這個不可多得的演繹,再添上一份明媚而安穩的湖光山色畫面。筆者認為這首樂曲無疑將會是梵志登季末「點唱」的其中一首必奏作品!
相比於「蘇格蘭」,第二晚演奏的《第四交響曲,「意大利」》(Symphony no.4, ltalian),除了開首的〈活潑的快板〉水準比較高外,整首樂曲的演奏較鬆散,更沒有孟德爾遜靈巧瑰麗的靈氣。弦樂組奏得也不齊整,木管組的個別演奏雖然有好的表現,但整首交響曲在演奏的結構上,只能算一般水平。
與他過去的演繹相比 收「火」了
對上一次聽畢比達的演奏,是他自己指揮樂團演奏貝多芬的《第五鋼琴協奏曲》,亦即今次第二晚音樂會的重點曲目《帝皇》(Emperor)。事隔26年,已不能細節地回想起他當年的演繹,但依然記得他帶着光芒氣派、又不費吹灰之力的演奏。這次香港一會,拖延了幾年。自70年代開始,他每隔10年左右,都曾訪港,但這次真的相隔得太久了。這幾年偶爾在電視上,見到他自己邊指揮邊彈奏協奏曲,依然充滿年青的夢幻與朝氣。今次,他在演繹上稍有點令人意外。對於其他人可能難以練就的技巧,在畢比達手上卻依然輕而易舉,他無論在輕柔溫婉、或是激昂剛陽的段落,手型始終一模一樣,從來沒變。就是單靠他靈敏迅速的指觸變化這一門,已能塑造出千變萬化的情緒、力量與音色的變化,而這亦與貝多芬樂曲中的精神與個性,不謀而合。難怪他能夠成為貝多芬作品演繹的權威。
總括來說,畢比達這兩首協奏曲的演繹,收「火」了,從前的那種耀眼的火花,已蛻變為更為內斂的貴氣。如果認為他在《第五鋼琴協奏曲》中的演奏不夠火候的話,只要往前看他前一晚演繹《第四鋼琴協奏曲》,就知道整體上,他在兩首作品之間對比的定位,是平衡上落的。他收起了昔日的光輝,增加了老練的淡然。筆者更渴望他演繹《第四協奏曲》,而實際上,他在整首協奏曲的演奏,確實完美,而且歌唱性極濃,快速的音階樂句充滿旋律性的美感,氣質高雅。而第二晚的《帝皇》,卻間中會出現微不足道的碰錯鄰鍵。令人錯愕的是,老先生的整體表現與演繹,確實比很多年青一輩更佳。
梵志登與團員在這兩首協奏曲的表現,非常優秀,如歌的優美片段比比皆是,而指揮在支持畢比特不算強勢的演奏上,既能保持樂團的演繹,亦能處處讓鋼琴獨奏站在主導的位置。最重要的因素大概是,梵志登控制小號組及定音鼓的音量,如先前所寫,處在一個被整個樂團包裹的氛圍裏,所以整體的和聲都融入在整個音場中,餘音的細節處理更是讓和聲效果更為漂亮。
加奏作品輕鬆自然 玩味性更高
畢比特兩晚分別加奏了貝多芬的《D小調第十七鋼琴奏鳴曲,「暴風雨」》(Piano Sonata No. 17 in D minor, The Tempest)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及他近年有錄音的Grünfeld改編,約翰‧史特勞斯(Johann Struass)的《Soirée de Vienne, Op. 56》。兩首都彈奏得輕鬆自然,他在約翰‧史特勞斯的樂曲裏,負擔更少而且玩味性更高。
在這兩場音樂會中,木管組在不同樂曲裏,不同聲部團員出場的組合中,都有亮眼的表現,巴松管組更是當中的表表者。留意過往定音鼓首席龐樂思(James Boznos)的鼓棍運用,一般使用小頭棒的次數好像沒有這兩場那麼多。可是,這對「小玩具」在他手上,竟然能夠打出變化多端的音量與色彩,大有可以「一棍走天涯」的功力;加上他音樂感極濃,往往把節奏變成獨立的旋律線條,而這次的排位,整套定音鼓也遠離了頭頂的樓座,令他更能發揮昔日之所長。
後記
畢比特於70至90年代間,曾來港3次。80年代那次他與維也納室樂團(Vienna Chamber Orchestra)的演出,也已忘記了他是否演奏了莫札特的《A大調第二十三鋼琴協奏曲》了。希望不用再等10年,老先生又會再訪港,讓晚輩能夠再次欣賞到畢比特最經典而忠於原著的演繹精髓。
原刊於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