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武俠大師 寫傑出報人
刊於11月1日《信報》〈思維漫步〉之拙文〈悼念金庸大師 且說成功要素〉,對於他的社會角色有這樣的陳述:
「金庸並非只是搖筆桿的文化人。他的社會角色可概括為武俠小說大師,電影編劇和導演,傑出報人和社評撰寫人,成功的傳媒企業家,富裕的商人、房產投資家,爭議多的政治參與者。」
著名作家、科幻小說名家、金庸好友倪匡,於10月30日對金庸小說的評價是:「金庸小說,天下第一,古今中外,無出其右。」
2009年,應信報月刊文灼非總編輯之約,撰寫《金庸與早期明報》的第一章(輪廓),刊於5月號。
後來,我在信報〈思維漫步〉專欄,發表關於金庸與文革的兩篇述評:〈評說文革50年 豈可沒有金庸〉、〈金庸批判文革 提供傳播平台〉。
連同上述11月1日的一篇,共有4篇。現將4文整理、合併,刪去重複之處,補充新的內容。修改(或稱重寫)、附表後之文稿,交灼見網發表,以表達對金庸大師的悼念,亦想為香港新聞史留下一點「參考物」。
浪濤拍岸處 思索人生路
我不再到報館上夜班時,從港島東半山搬到郊外海濱的住宅。
海邊,昔日渡頭的殘景,讓我有穿越時光隧道的聯想。觀賞大海對岸群山上的落日餘暉或晚霞時,感受到唐代詩人王維(701-761)筆下的「渡頭餘落日」意境;這裏,雖沒有「墟里上孤煙」的傳統鄉村景觀,倒令人有一種與海為伴、寧靜的溫馨。
在寧靜的、看海的日子,面對茫茫的大海,聽浪濤拍岸,往往有思維飛揚的暢快,也常燃起懷舊之情,想起人生旅程中的落腳點。在記憶的幃幕上,出現熟悉的長輩、師友、同時代的人,興起寫回想錄之念。
回憶錄與回想錄有一字之差,我給它們的定位是:前者寫自己,後者寫他人。寫他人雖難免寫到自己,但「主體」是他人,重墨於他人的奮鬥、成功、經驗和旁觀者的印象。
想寫的第一部回想錄,是《金庸與早期明報》。
原因之一,是我走出大學校門沒有多久便入明報,連續工作了18年(1966-1984),它是我在新聞界駐足最長的人生驛站。
原因之二,是自1990年代以來,北京、廣州等地出版的金庸傳記或所謂紀實文學超過30種。寫金庸總不能寫成「光棍司令」,早期明報的幾個夥計便被寫入傳中,其中林山木(林行止)和我被寫得較多。遺憾的是,錯處甚多,編造的東西更不少,曾經在「現場」的人得說出真相。
本文是《金庸與早期明報》的第一個輪廓,以1960、1970年代的明報(日報)為背景,述評金庸時代的3個時段,他情繫的三大板塊,對中國新聞的重視,與眾不同的視野,趁「勢」與《孫子兵法》論「勢」;涉及六二逃亡潮,六四核褲論戰,自由談和社會公共空間,社評和「隱碼」,武俠小說的「粉絲族」(fans),林山木得了獎品亞米茄手錶,金庸「築巢引鳥」和作者群。
按照新聞寫作的體例,文中提到的人士均省略稱謂。避免滿紙先生、女史、公、兄,既省下篇幅,對讀者也方便些。
金時代32年 粗分3時段
在近60年前的1959年5月20日,金庸與少年好友沈寶新合資10萬港元,創辦明報,草創時一度設辦公室於中環,後遷址灣仔謝斐道,1966年9月搬入自置的北角南康大廈,是1991年股權轉移前館場最長的一處。
英皇道651號的南康大廈,為明報和明報集團的地標。明報(日報──明報內部的代稱)、明報晚報(晚報或明晚)、明報周刊(周刊或明周)、明報月刊(月刊或明月)和明報月刊叢書部、明報出版社等,集於一廈。
金庸的明河出版社(幾乎所有的金庸傳記把它誤寫成明報的機構)、沈寶新的影視雜誌,也設辦公室於南康大廈內。
從創刊到股權轉移,金庸一直是明報集團的統帥,沈寶新是主持全盤營業的總經理。
金庸統帥的32年(1959—1991),為明報集團的金庸時代(簡稱金時代)。我把它分為3個時段,並自定量化邊界:
早期:1959年5月20日-1969年12月31日(11年);
中期:1970年1月1日-1979年12月31日(10年);
後期:1980年1月1日-1991年股權轉移前(11年)。
黑手黨時期,是擠擠一堂
在第1、2時段,金庸均是董事長、社長兼總主筆,也是實際的總編輯(策劃總編輯),握決策和行政大權;1966年兼任明報月刊總編輯。名義的總編輯實是執行總編輯,只負責編輯部行政事務、承擔法律責任,並無決策實權,亦無實際的行政管理權。
第1時段加入明報者,權稱為金庸時代的「早期明報人」。現在仍健在的不多,其中有跟隨金庸最久的潘粵生、晚報(明報晚報)的林行止、月刊(明報月刊)的胡菊人、日報(明報)的丁望,前3人已年過八十,丁則是望八之年。
周刊(明報周刊)的雷坡在今年2月辭世。早期明報專欄作者健在的亦少,傑出作家倪匡已83歲。
第1時段,是「黑手黨」作業(鉛字排版)、艱難創業和崛起期。
現在年輕的傳媒人也許想像不到,1966年明報編輯部從灣仔搬入北角南康大廈時,編輯部幾十人擠在一層樓,除了社長室、經理室和資料室3個小房間,其餘是「擠擠一堂」,沒有任何遮屏;煙槍猛抽煙,某一角落粗話不停,令愛潔愛靜者有烏煙瘴氣之感。沒有冷氣,夏日炎炎大家流汗,一年後才有「空調降臨,眾人歡呼」的場景,改善工作環境的願景,總算有點着落。
從小報格局 到意見領袖
在第1時段的1959—1962年,明報帶有「左色彩」。
1962年五月逃亡潮發生之後,金庸創設〈自由談〉版(討論時政為主),明報開始轉向,似向左大哥「握別」。
1964—1965年有「核褲論戰」(論戰的總司令是金庸,後勤司令是林行止),又有觸及文藝批判和「文革前奏曲」的連載評論發表。金庸在〈自由談〉刊出徐訏、丁友光(丁望)合寫的《十五年來的大陸文壇》一書,為讀者提供了文革前政局變化的參考訊息。
不少研究早期明報、文革史的學者和讀者認為,1962—1965的變化,特別是〈自由談〉的創設和「核褲論戰」,具有標誌性,標誌明報轉向自由主義,有關懷民疾之情。
在第1、2時段,1966—1976年的毛文革及其後的變化(1976—1982),金庸認定是建立報紙品牌和發財的時機,並把握機緣重視大陸新聞,建立報道、分析文革的專業水準和公信力。曾任香港科大講座教授的鄭樹森博士,在一篇論文中指出:
「早年的明報是小報格局,黃、賭、俗難免。六十年代中開始提升報格。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明報深入報道,大量發表各種流傳出來的資料(紅衛兵報紙和所謂黑材料),後並由丁望編輯出版,備受各方矚目。1967年香港左派發動反英抗暴,呼應大陸文革。查良鏞每日在明報撰寫社論,痛批之餘,並呼籲香港市民支持港英政府鎮壓左派暴動。」